第四十四章、龍喉下有逆鱗(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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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平常跟內宮裡穿著是很隨意的,怎麼舒服怎麼來。只是與此前所謂的名士們不同,名士們多著寬袍大袖,以求襟帶當風,表示瀟灑不群,裴該卻為了方便活動,習慣窄袖短衣,甚至於暑熱時,乾脆只著短袖衫和短褲——這在後世很常見,在此世就跟只穿內衣褲沒啥區別了。
所謂“戎服”,雖然也是窄袖著褲,終究衣襟是要長過膝蓋的,褲腿也是要掖在靴子裡的,或者套在襪子裡。然而他此刻只著農夫一般短衣,下襬剛剛過襠,襪子塞在褲腿裡面,這般模樣就很不成體統啊。別說皇帝了,就算普通士人子弟敢這麼穿著見人,也必遭尊長呵斥甚至是責打。
裴嶷等人,尤其是熊遠、陳頵等諫臣,對於皇帝經常穿著戎服視朝,皆感不滿,常進忠言,裴該假以不忘戎事為由給勉強搪塞了過去。於是裴嶷就以裴家長輩的身份,改向皇后進言,懇請皇后勸諫天子,甚至於拐個彎兒,寫信給在關中的荀崧,請他幫忙跟閨女打招呼。至於皇帝平常在宮裡怎麼穿著,他們見不著,也管不了,但若裴該今天這副模樣落到外臣眼中,必將引發軒然大波啊,荀灌娘又怎麼可能不加以攔阻呢?
裴該若著寬袖袍服,估計荀後這一拉扯,都能把他袖子給扯裂了;奈何他穿的是窄袖衫,使得荀後直接揪胳膊,裴該連扯兩扯,不但扯不開,反倒感覺自家膀子發麻……無奈之下,只得暫且止步,旋將手中書奏遞給荀後,說:“我欲伐蘇峻,乃不及更衣……”
荀後不敢把兩隻手全都鬆開,只能不顧禮儀,單手接過,匆匆一瞥,她就明白了——這條龍是被觸了逆鱗啦!
裴太妃和裴該是什麼感情,沒人比荀後更清楚的了,對於此前羯營中事,裴該有事沒事總愛在老婆面前提起。實話說,倘若對方不是丈夫的同姓尊輩,荀後都會懷疑丈夫其實喜歡那個老女人,從而暗呷一兩口乾醋……
蘇峻再怎麼作亂,哪怕把司馬家殺得人頭滾滾,哪怕把王導等人全都扒光了遊街,估計裴該都不會太過在以意,但那廝竟然劫持了裴氏,還逼得裴氏要跟繼孫抱頭痛哭,這裴該絕不能忍啊。荀後見此,也就不再攔阻裴該,只是命宮人趕緊把戎服取來,給天子換上,嘴裡還安慰說:“軍行千里,不急在一刻,陛下正不必效楚王劍及屨及。”
可就裴該換穿衣服的這片刻時間,荀後細一思索,終於回過味兒來了,當即又勸說道:“蘇賊辱及姑母,陛下一時情急,其實想岔了。陛下欲發兵南征,且不說前日祖公等便言不當徵,即便不顧國家,亦當顧念姑母安危啊。今姑母在蘇峻手中,投鼠忌器,王師豈可倉促臨江?”
裴該聞言,動作當即僵硬,想了一想,不禁苦笑道:“皇后所言是也,我一時惱恨,竟連理智都喪盡了……”
不等荀後問他啥叫“理智”了,他便頓足道:“然姑母陷身賊中,彷彿昔日之情復見,可惜千里懸隔,我不能再孤身往救,卻又不便發兵……這可如何是好啊?!”隨即繼續穿著戎服,說不成,我得趕緊召裴嶷、祖逖他們來商議對策。
荀後建議道:“與其召僕射、樞使等,不如召王子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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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貢王子賜此時的職務,乃是樞部候變司郎中——其名出於《太公兵法》,雲:“主伺奸候變,開闔人情,觀敵之意,以為間諜”——為此轉為武職,領中校銜。
一司郎中為從五品,中校則是正五品,但不管怎麼說,原本在關中行臺,他跟裴詵二人併為從事中郎,如今裴子羽卻貴為中書右僕射,入堂拜相,王子賜卻被遠遠地拉在了後面。這一則是裴詵雖然仍舊負責情報工作,但他的主職不但掌“機要”,抑且參“政令”,所居中書,乃是國家重要決策機構;王貢則只有情報蒐集和分析的職能,而並無決策權。
再者,裴詵既為宗室重臣,又有行政經驗,王貢的出身和資歷都沒法跟他比。當然最重要的,王子賜人緣不好,有可能除了陶侃尚且顧念些舊日之情——其實也不多,因為王貢叛過他一次啊——外,滿朝文武,就沒誰真喜歡此人,肯與之接近的。
一般認為,朝廷重臣,尤其是宰相,首重在德,其次方為才學,唯有能以德望統領百僚者,才有資格立朝秉政,燮理陰陽。裴詵雖然也長期搞情報工作,但他本人是一直站在明地裡的,尤其久居長安,與同僚都很親近;王貢則始終躲在陰影裡,且長期出鎮東方,跟他面熟的人還真不多。況且誰謂王子賜而能有“德”了?
故此大家都判斷,天子雖然信重王貢,但此人最高也就做到四品而已,將畢生與部尚書乃至宰相無緣——升為三品,除非等他退休或者乾脆“殉國”吧,否則群議洶洶,必謂天子用倖進小人,非得紛紛抬棺死諫不可。
好在王貢貌似對他目前的寄遇也並沒有什麼不滿,只是踏踏實實地擔當本職工作,謹慎言行,絕不越權半步——陶侃對此倒是挺欣慰的,曾說:“時勢變遷,若王子賜仍是昔日那般飛揚跋扈狀,即便天子仁厚,吾亦恐其不得善終也。”
如今王貢已經不僅僅只負責東方的情報蒐集和分析啦,他和裴詵的工作範圍都擴大到了全國甚至於全天下,只不過一方注重軍情和敵情,一方注重吏情和民情罷了。裴該有時候看此二人,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戴雨農和陳氏兄弟來——這就彷彿軍統和中統嘛。
且說裴該如荀後所言,穿著戎服後,即於偏殿召見王貢,見面後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卿可能為我救姑母出於建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