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賈疋之死,史書上記載得很簡略,裴該一直搞不明白,那麼厲害一傢伙,怎麼就瞬間掛了呢?難道說彭夫護就真有那麼厲害不成嗎?可若彭夫護智勇能過賈彥度,彭盧兵力亦雄,他既受胡漢官職,就該大肆擴張領土啊,在我入關前,怎麼著也該把整個安定郡給拿下來了,為啥地盤兒不見增長咧?

好在既入關中,想要找到當初賈疋軍中將兵,問清楚整場戰鬥的過程,是很簡單的事情。經過了解,裴該才知道,當日彭夫護為報父仇,不僅僅帶著彭盧的精兵,還包括了略陽之氐、上郡諸羌,集結兩萬多兵馬攻打賈疋;晉軍主力還在防備胡軍捲土重來,賈疋又有所輕敵,才帶了六千之眾前往抵禦。

結果彭夫護趁著晉軍立足未穩,發動了一場突襲戰,賈疋戰敗。當時關中晉軍也是各郡國的聯軍,賈彥度僅以名望統馭之,缺乏統一的編組和整訓,所以一敗便即不可收拾,他被迫帶著親信部曲百餘人落荒而逃。本來勝敗兵家常事,這一次受挫,不至於動搖根本,誰想賈疋運氣太糟——“夜墮於澗,為夫護所害”。

說白了,因為逃跑途中天色已黑,看不清道路,結果堂堂賈彥度馬失前蹄,掉溝裡去了,並且就此身負重傷,不良於行。彭盧的追兵從後趕上,殺盡賈氏部曲,最終砍下了賈疋的腦袋……

裴該當時就慨嘆說:“軍敗能整,雖庸將而可全性命;敗而不整,即良將恐亦不免——當使後人警惕!”

至於今日,遊遐跟北宮純等人談起賈疋之死,他就說了:“都督曾有語,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賈酒泉為彭夫護突襲而歿,我今乃以其道還治彭盧!”其實裴該某日提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後世之語,說的本是別事,但在遊遐嘴裡這麼一聯絡,彷彿前日突襲美高山麓的彭盧營壘,純出裴該廟算一般。

遊遐的意思,我終究投效時間不長,根基不厚,不可在諸將面前自矜其能,以免招致不必要的妒嫉——反正明公能夠記得我的功勞就成啦。

隨即諸將相互見禮,王該見著北宮純和羅堯,異常親熱,當場就要單膝跪倒,被二人一左一右給扯住了。王該便說:“前聞北宮將軍反正,我家明公不勝之喜;今我得見將軍親面,及羅將軍,幸何如之!二君漂流在外,明公每每思之——豈不念鄉梓父老乎?”

羅堯眼圈一紅,不禁也動了感情,回應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無一日不思念涼州故鄉啊……裴公已有承諾,但得平定雍、秦,道路通暢,即允我等歸鄉……”

北宮純趕緊打斷他的話,假裝笑笑說:“大丈夫豈能眷戀鄉梓,賢弟之志何其小哉?即雍、秦平定,胡寇尚且佔據河東、河北,我等自當追隨裴公,殺盡醜類,重造社稷,始可鑄劍為犁,馬放南山……”

他心說羅堯你腦袋進水了吧?要知道這身邊兒一大群,不全是咱們涼州人啊,甚至還有劉光……劉光不是晉人,是匈奴降將,從來這路貨色為保自身,都最喜歡打小報告了。我當初在胡營中便深有體會,最瞧我不上,動輒下絆子的,全是一票晉人降臣,相反屠各、匈奴倒都對我還算不錯……

因為他們不敢踩胡人,就只敢踩跟自己一樣的晉人,只有踩了晉人,才能向新主子表現出足夠的忠誠心來。如今劉光在我軍中,與此情況相同,本屬異類,為了站穩腳跟,必然會想盡辦法坑陷同僚——我此前就覺得裴公把他調來“騏驥營”,其實是來做監軍的,為此才特意召你過來,以相扶助,共同拮抗之。

不過聽今天這番話,你根本就沒腦子啊!豎子不足共謀,我還得趕緊撇清自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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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盧城中大宴數日,隨即各部陸續散去:王該回涼州,陳安回隴城,“騏驥營”返歸烏氏,再向臨涇——不過等他們趕到的時候,臨涇已降,焦嵩首級都在送往長安的半道兒上了——其餘氐、羌、鮮卑,則除了吐延、軍須等數人暫留外,也都滿載而歸。

遊遐處事公平,給聯軍各部都分了不少的戰利品——要知道彭盧雄踞安定西部十數世,積攢下了偌大的家底,遊子遠把大多數人口、牛羊、糧秣都留下了,剩下金銀絹帛,全都用來賞賜氐、羌。

吐延、軍須他們不走,是打算跟著遊遐前往長安,去覲見裴該,混個臉熟,以便謀取更大的利益。遊遐暫留都盧,以安定人心,恢復秩序,他遣使報捷,要等到長安派人過來擔任安定郡守和都盧縣長,才好離開。

想覲見裴大都督之人不少,但不是誰都有機會的,比方說苻洪,雖經懇請,遊遐卻砌詞敷衍,要他且等下回。加上苻洪部中不穩,生怕苻光、苻突趁著自己不在搞什麼小動作,既然遊遐是這種態度,他也就不再強求了。

不過遊子遠也承諾,汝等功績,我都已記錄在案——還當眾宣讀,允許各部酋大提出異議,他好加以完善——只等上報,朝廷必有獎掖。你們且都回去等著,到時候我還會如同先前一般,一家一家巡遊過去,趁便宣讀制書,加以封賞。

苻洪連日來帶著部眾抄掠盧水胡,搶了不少牛羊和民戶,再加上游遐賜予的金銀絹帛,裝了滿滿三大車,得意洋洋地就返回了略陽郡內的駐地。遊遐站立在城樓之上,目送他離開,眼中瞬間閃過了一線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