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答道:“南頓王志大而才疏,若使更易,恐必悖離朝廷餘皆不足論,皆庸碌之輩。且今南渡僑客,皆尊琅琊王,可與之拮抗者,唯東海王而已,惜乎東海王為琅琊王之子,且年紀尚輕,不能服眾。”

裴嶷三問:“刁玄亮、劉大連可能善輔琅琊王,而制約王氏麼?”

劉隗在臨行前就表過態了,說有我和刁協等純臣在建康,必要制約、分薄王氏的權柄,使琅琊王安為朝廷藩臣,為國家鎮定東南,不起異心。但是他的承諾是否能夠兌現,裴該則不敢保證……在原本的歷史上,那兩位就是想壓制以琅琊王氏為首的僑客世家的力量,鞏固王權,結果卻可恥地失敗了。

不過仔細再一想,刁協、劉隗為啥會失敗呢?因為手裡沒兵啊,結果被王敦一謀叛,兵入建康,再加司馬睿首鼠兩端,他們便即束手無策了。如今形勢不同,我只要命祖逖發數千兵馬威脅江上,那王敦還敢起兵往建康去嗎?

即便在原本的歷史上,祖士稚若不死,估計王處仲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於是便他對裴嶷說:“若朝廷可為劉、刁之援,則彼等在江東牽絆王氏,當不為難。”你沒見他們這回就順利搞掉了庾亮麼?

裴嶷點點頭:“既然如此,還當從劉大連所請。”隨即他詳細地為裴該謀劃道:“如適才劉大連與文約語,今日之形勢,彷彿漢與吳、楚,然深究之,其實迥乎不同。建康之政,如吳、楚七國併力,而朝廷之力,遠不如漢景,則若為晁錯削藩之計,是反促江東之叛,且一旦事發,北征則腹心罹禍,南討則胡勢更熾,實非良策……

“梁司徒等勸文約謹惕江東,實為此前諸王之亂,嵇侍中之血染而不消,使朝臣無不觳觫、驚駭,恐怕其景復見……”

嵇侍中就是嵇紹。當年諸王爭亂,東海王司馬越裹脅晉惠帝往攻鄴城,結果被成都王司馬穎部將石超大破於蕩陰,惠帝幾乎不免。當時嵇紹為侍中,護持在惠帝車前,被叛軍所殺,鮮血濺染了惠帝的衣襟。亂事平息後,宮人要浣洗血衣,惠帝流淚道:“此嵇侍中血,勿去。”

裴嶷的意思,諸王爭亂殷鑑在前,所以梁芬等朝臣才會擔心司馬睿變成第二個司馬穎甚至於司馬倫,提醒裴該要早做防備。但是又該怎麼防備呢?

“大司馬(王浚)在幽州,割據自雄,不修職貢,而先帝反加其號,厚賜之,何也?只為鞭長莫及,羈縻之或可制約胡寇,逼迫之反促其反,乃不得不如此。再如漢高祖困於滎陽,而韓信在齊,請為假王,高祖勃然而怒,卻為張良、陳平躡其足,乃雲:‘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封韓信為真齊王。漢高尚且屈己以就勢,況乎我等?

“若琅琊大王實有野心,則不可逼迫而促其反;若實無野心,更當厚待之,使其能夠制約琅琊王氏。是故我以為,一不可使諸王歸藩,二不可別立他王相抗衡,反當重其名,使其有力量侵削王氏之權。”

裴該點頭道:“我知之矣且待劉大連陛見之後,再與之詳談吧。”

翌日一早,劉隗便即覲見司馬鄴,獻上貢品。裴該代天子接受貢單,展開來高聲唸誦,包括:越布百段、青瓷十篋、珍貝與明珠各一匣……基本上是送給裴該私禮的十倍,東西貌似不少,但仍然不符合司馬睿藩王和丞相的身份。

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若求黃金千鎰、錦緞萬疋,司馬睿也得掏得出來才成啊估計王氏家族掃掃倉底存貨,倒不難湊齊;若求米穀十萬斛呢,終究路途遙遠,計點途中損耗,起碼得派兵徵役上千,並且打出兩倍的富裕來……

所以就只挑了些特產:越布、青瓷都出會稽,明珠出合浦,至於珍貝,沿海各郡皆有。所謂禮輕情義重,關鍵是要表明擁戴朝廷的態度。

不過裴該唸到最後,發現竟然還有孔雀一對!我靠這玩意兒可怎麼養啊?如今天子侷促於長安小城之內,連一畝地的園囿都沒有,我得把這倆鳥擱哪兒才好呢?等到問過劉隗,才知道其實不成問題。

因為劉隗慚愧地回答說:“恐是不服水土之故,途中已雙雙病死……臣只得拔其尾上大羽,進奉天子……”

梁芬在旁邊捻著鬍鬚說道:“如此,可以飾衣,或者制扇,以使天子常念琅琊大王忠悃之心。”估計他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司馬鄴面無表情地開口,嘉勉司馬睿類似詞句他早就背熟了,誰來都那一套。隨即劉隗退下,裴該就和梁芬、荀崧、華恆、裴嶷等重臣商議,該當如何封賞琅琊王。

這種事兒,從前索當權的時候,都是大家夥兒離開朝堂,回尚書省去開小會;但裴該執政之後,每逢大事,則刻意地把會議地點放到了御前,以示對天子的尊重。即便天子發表不了什麼意見,而就算有意見,也會被臣僚們給頂回去,終究讓你列席了啊,皇權即使作為擺設,那也確實是存在的,我等絕無架空天子之意終究司馬鄴已經行過冠禮,理論上可以親政了。

裴該做出這種姿態來,其一是為了向司馬鄴,以及群臣,乃至天下人展示,自己並非曹操。如今大亂未敉,胡寇仍在,司馬保也還割據著秦州,他經常性地會率兵離京,倘若太早與天子產生什麼嫌隙,被人趁虛而入,鬧出什麼董承之亂、金之亂來,即便不難平定,也必會牽扯自己太多的精力。而且這也是向關西官僚、士人們表示,我不當權臣,我是有分潤官職、權柄的意願的,你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前來依附。

所以他假模假式先問司馬鄴:“陛下以為,該當如何封賞琅琊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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