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點點頭:“是非徵南之敵也。”隨即又問:“周士達為江左宿將,彼自沔水而來,當如何應對才好哪?”

任回道:“沔水淺狹,難行大舟船,唯能以小舟輔運糧草而已,拒之不難,然而……”頓了一頓,說:“只恐楊虎叛離,與之呼應,則周士達先入漢中,復向梓潼,不易當也。”

王達突然間插嘴說:“誠恐裴文約亦發兵南下,則兩道夾擊,楊虎難以自保,多半會降……”

李雄疑惑地瞥了王達一眼,問道:“卿方才說,晉實為三,互不統屬,則南軍既至,北軍又何以會與之相呼應啊?”

王達拱手道:“陛下,臣不知裴文約何如人也,不敢妄斷。然私忖之,若其一秉至公,則有餘力,必將呼應南軍;若其有私,又豈肯使南軍全得梁、益?漢中為梁州膏腴之地,且可北出威脅關隴,裴文約必不願周士達輕易奪佔之也。”

李雄頷首,便問:“又當如何處?”

任回道:“其實也很簡單,不過伐與撫二策而已。陛下或可使徵南急發軍,直下漢中,先固其勢,以待晉人;或可結以恩義,籠絡楊虎之心,復使楊虎與徵南併力,抵禦晉寇。”

隨即笑道:“原本撫策不易為也,幸好……”頓了一頓,改口說:“既然範丞相辭世,則傳教漢中之事,先不必提起。”言下之意,好在範長生死了,否則怕是跟楊虎之間的矛盾難以排解——老頭子死的可真是時候啊!

“兩策皆可用,全在陛下決斷。”

李雄沉吟良久,最終說道:“倘若我先進軍漢中,逼反楊虎,是曲在我,即便能夠取勝,又豈能在旬月之間,安定漢中士民之心哪?若我撫安楊虎,施以恩義,彼再叛離,其曲在彼,漢中百姓亦未必肯從……即便兩策皆不能成,我寧行撫,不使天下人目我為昏暴之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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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中太守楊虎,距離荊州更近,自然也得到了訊息,說周訪有率軍沿沔水而上,攻伐梁州之意。

終究大軍行動,準備工作繁多,再加上這年月的將吏多數缺乏保密意識,想要徹底瞞住敵人是很不現實的。再加上週撫進駐西城,遣人探查西路水文、地理,那楊虎也不是吃素的,自有間諜佈於境外,由此而得著了確信。此外,貌似武都的熊悌之,也有不穩的舉動……

於是楊虎急召親信商議,說:“成都天子方使鎮南率軍入於巴西,似有圖我之意,我沿山築壘,欲成牢固守勢,卻不料晉人又來趁火打劫……以漢中之力,禦敵一軍,尚有幾分勝算,倘若三道傳警,則萬難保全。該當如何是好啊?”

親信們議論紛紛,有說應該趕緊遣使到成都去,以示忠誠,並且通傳敵情,請求鎮南將軍李班率軍共守漢中的,也有說氐人不可信,咱們不如還是降晉為好的。即便欲降晉者,也有說應當遣使長安——因為裴該的勢力更大——的,也有說應該恭迎周訪入梁——因為他距離近——的,莫衷一是。

統一的結論也不是沒有,比方說:三道遇敵,咱們肯定打不過;好在敵人並非同一勢力,咱們必須歸降一家,以御另外那家……

楊虎難下決斷,就問不久前跑來漢中依附的楊堅頭:“君與關中晉軍打過交道,不知其力究竟如何啊?且我欲降裴大司馬,彼肯受麼?”

楊堅頭當日被楊虎的漢中軍擊敗,放棄河池而走,裴該乃以臨陣脫逃之罪,下令諸郡縣訪察、捕拿之。好在楊堅頭對於武都東部的地理比較熟稔,倚仗父兄之力,也多少有一些威信,鄉民不乏向其通風報信者,得訊後大驚,無奈而逾山向南,去投靠了不久前還是敵人的楊虎。

終究裴該要治他的罪,生死難料,則祁山以北,再無立錐之地;至於楊虎,他倒不一定要自己的命啊……

果然,楊虎聽聞楊堅頭來投,當即出城親迎,奉為上賓。今天他還特意把楊堅頭也叫來,參與會議,就是因為對方曾在武都,對於關中晉軍的情況比較瞭解,可資參考。

就此問楊堅頭,你覺得關中晉軍的實力如何,我若想歸降於裴公,他肯否接納呢?

楊堅頭心說你降誰都成,就是不能降裴,因為對於裴該來說,我是逃犯哪!急忙擺手道:“關中降不得也!”隨即解釋:“裴該為人,野心素著,且無仁德。昔日我兄弟相爭,他假意調解,發軍入於仇池,卻先害家兄,復欲捕拿我——家兄呼應隴上司馬保,或許罪責難逃,而我與裴軍合力破之,即有敗績,亦當容忍,此方為仁者用人之道啊。

“而裴該害家兄而逐我,實欲侵吞仇池之地,聞彼在武都,大肆搜殺我族人,其狼子野心,不問可知。將軍寧從周士達,不可歸於裴文約,否則漢中之地,必為其奪佔,且奪佔之後,鳥盡弓藏,即便將軍自身,恐怕也難安保!”

楊虎聞言,不禁悚然,想了一想,便說:“如此,便只能降於周士達了……然而彼等皆為晉人,且裴文約名位尚在周士達之上,倘若到時要周某獻上我的首級,周某豈敢不應?”

親附成都的派系就此順杆而上,極言不可降晉——“我等於晉,本為叛臣,倘若追究前事,豈有活路啊?還當仰賴成都為好。”

就有人提出來了:“此前將軍與成都天子起齟齬,乃是範長生從中作梗,今聞範某已死,乃可急遣使成都,自明忠悃之意。倘若晉人得漢中,則蜀中門戶洞開,天子亦必不肯見此,想必願意與將軍再度攜手,共御強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