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霸府心態(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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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只要你別露面,也別經常插嘴——裴該主動向妻子詢問就某事的意見,以及荀灌娘指出丈夫重大的失誤不算——則在裴該與屬吏論政的時候,荀灌娘跟屏風後聽上一耳朵,是肯定不犯忌的。
因此她這回一出來,也不兜圈子,直接就問了,夫君您是想在府中畜伎麼?
裴該聞言,不禁心裡“咯噔”一下,急忙擺手道:“我無此意,以此作譬而已,夫人勿疑!”雖說俗稱的“伎”主要指女樂,但既為私養,扯上床榻那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裴該本能地趕緊辯解,說我沒在想別的女人啊,你何必吃乾醋呢?
然而荀灌娘此言,其實倒並非質問,她見裴該著慌,反倒不禁莞爾,就邁上一步,扯著丈夫的手說:“我非責備夫君,也知夫君不好女色、聲樂……”
不提同榻共枕之事,這年月大戶人家畜養女樂,凡宴時,或者想娛樂的時候,叫過來演奏一曲,跳上一段兒,乃是常事。只是裴該對這年月的音樂、舞蹈並不感冒,更沒有吃飯時候還聽曲子看跳舞的習慣,故此府中無伎。
但是荀灌娘說了:“往日宴會百僚,便覺席間無樂,頗為寡淡。眼見保大週歲在即,理當大慶,豈可無女樂啊?是否命人前去買一些來?”
裴該搖搖頭:“倉促之間,哪裡去買。”別說如今兵燹方息,長安城內戶口不繁,就算太平時節,能在眾賓之前奏樂、跳舞,不失主家顏面的女樂,也不是隨處可以買到的。再說即便買來了,總還得訓練、排演一段時間才能登場吧,保大再過十來天就週歲了,怎麼趕得及?
因而裴該說咱們不如去借吧——“叔父府中必有。”
荀灌娘掩口笑道:“我卻聽說,如今長安城內家伎最佳者,在行之府中。”
裴該聞言,不禁微微吃了一驚:“這小子,倒慣會享樂!”
荀灌娘扯裴該起身,到別室去用飯,裴該卻垂著頭,走一步頓一步,若有所思。荀灌娘問他在想什麼呢,裴該便道:“方才行之與柳子高來,就是否禁酒之事,於我面前爭論……我雲酒不可濫釀、濫飲,然不可以律嚴禁,可由我作文章警示百僚……”
當然啦,話是這麼說,其實這篇文章多半還是要由郭景純搖動他那如椽大筆,裴該不過最後署名而已——“以及行文商部,禁止私販而已……”
先把情況大致跟妻子一說,然後就提出疑問來了:“此事亦不甚難,我之所見也無特異之處,何以二人不能決斷,竟要來面爭啊?倘若這般小事,彼等都不能自決,則設部命吏,竟有何用?且這般小事都要來攪擾我,我便有三頭六臂,恐也難以應付啊……”
他本來以為,設定十二部,析分責權,自己就多少可以輕鬆一些了,日常只抓大政方針,具體事務都可以歸之下屬。可是沒想到工作量絲毫也不見少,各部每天都呈上來一大堆公文,其中很多完全可以自行消化、解決的,也一定要來裴該案前走一遭,搞得他整天焦頭爛額,連些許休息時間都沒有。今天又趕上了這麼一件事兒——你說這酒該不該禁,該怎麼禁,多大程度上禁,難道那倆貨以及他們部中許多官吏都琢磨不明白嗎?就非要跑過來浪費我的寶貴時間?
他是當局者迷,荀灌娘倒是旁觀者清,當即一針見血地指出:“各部初設,彼等仍自以為霸府之吏,而非行臺之官,也在情理之中。”
裴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雖然留臺關中,但因為把整個朝廷機構全都打包東發了,所以具體在長安的執政,仍然還是幕府的老套路,直到這次命長史、司馬分轄十二部,才算是正式搭建起了雍、秦二州的官僚體系來。
幕府體系相對粗疏,一切軍政事務全都圍繞著裴該而轉,除了某些最細碎的小事外,屬吏多數不能自決——相當於絕大多數幕吏,其實都是參謀。但正式的官僚機構就不同了,理論上即便沒有最高領導,日常庶務也可自行運作。好比是哪怕朝廷之政,皇帝也不可能諸事插手,中旨、御筆,隨時都可能被朝臣給打回來。
所以後來朱元璋當皇帝就當得很不爽,費盡心機生造大案,把幾名宰相全都宰了,並且趁機不再設相,而命六部直接向皇帝奏事,然後……老頭兒差點兒沒給活活累死,被迫又新設內閣大學士,輔佐皇帝處理政務,逐漸的內閣就變成了新的政事堂。
如今在長安,十二部初設,大多數部掾還都沒能完成心態轉變,仍然覺得諸事當白大司馬,就算行文給長史、司馬都嫌不夠。正如裴灌娘所說,他們仍然是霸府幕僚的心態,而不是朝廷官吏的立場。
裴該被妻子一語點醒,不禁苦笑道:“似此,則我改制設部,白白辛苦,又為的何來啊?”
荀灌娘勸慰他說:“夫君勿憂,人心易變,不久自能如夫君之意——彼等既得權柄在手,豈有長久倒奉於君之理啊?”
你不可能要求百僚瞬間轉變心態,肯定需要一定時間,讓他們慢慢習慣。等到他們自己處理政事,玩得順手了,權力捏牢了,自然不會再事事跑來向你稟報。恐怕到那時候,你想要再改回霸府結構,都難若登天哪!
裴該不禁“嘖”了一聲,既感寬慰,又多少有些莫名的空虛,嗒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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