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娘不敢也不便隱瞞,便將自離長安後諸事,逐一備悉說與裴該知道。裴該聽了,捻鬚沉吟不語。荀灌娘偷眼觀瞧丈夫,見他面上貌似並無多少怒色,心中稍定。

結縭既久,她自然熟知裴該的脾性,知道丈夫總體而言,性格還是溫和的;因身份所限,在外逐漸表現得喜怒不形於色,在家中則要坦誠得多。由此想來,倘若裴該真的惱恨自己所為,應該會馬上申斥,而不會假作思考之狀,再別尋發火的機會。

果然裴該想了一會兒,對荀灌娘嚴肅地說道:“夫人差矣,即我真的身陷危局,卿亦不當往赴前線,與我同死——同死何益啊?稚兒尚須夫人養護,豈可浪擲性命?”

荀灌娘心說你責備我這一點,我虛心接受——急忙俯首。可是隨即就聽裴該又道:“且不當呵斥甄隨、王澤,使壞我之統籌……”

不等荀灌娘或辯駁或致歉,裴該就繼續說道:“非關婦人與否,誰雲婦人即不能參政事、軍事?昔日若非夫人參乃父政事,我或許不能夠生出宛城了。然而不在其位,不當干預,即汝父在此,亦不可插手我之軍事!”

他這番說明,倒是大出荀灌娘意料之外,不過以荀灌娘打小所受到的教育,以及當時的社會思潮,她自然難以理解裴該男女平等的想法,只是以為——夫君甚愛我,乃肯放縱我也。急忙致歉道:“妾一時心急,出言無狀,事後也深自反省——好在甄將軍等未曾因婦人之言而壞國事。唯此後使陳將軍守城,事出無奈,還望夫君寬宥。”

裴該說我方才沉吟,正是在考慮此事啊——“制度紊亂,統屬不明,若非夫人出面,使陳安主守大荔,則恐生不忍言之事——這是夫人之功,何過之有啊?”

還幸虧荀灌娘當日身在大荔城中,可以壓得住那名郡尉,否則的話,郡尉和陳安爭鬥起來,城中無主,難御外敵,一旦被胡軍攻破了大荔,不但我老婆可能受到傷害,甚至於整體戰略態勢都將岌岌可危了。

根源就在於制度不明,我臨時設定了包括郡尉在內的一些新職務,卻因為有違舊制,還不能徹底融入到整個體系中去,太平時節還則罷了,一旦遭逢特殊事件,具體職權該如何劃分,由誰主事,就成為一個大問題了。

自秦代以來,政府官僚體系就是在逐漸完善的,但漢末魏晉,直至南北朝,官制恰好處在一個重要的變革點上,即便沒有裴該的新政,類似事端都有可能發生。秦漢之制,基本上是以職論品,身任何職,則你的官位就有多高,體系尚算清晰;魏晉“九品中正制”出臺後,人品逐漸影響到官品,使得品官體系逐漸形成,官位的高低乃不再因職而論。

這一方面是對舊體制的調整,比如說尚書令自後漢即為中樞要職,但秩祿制下始終是千石,等同於京縣之令,品官制下則為第三品,位於公、卿之間,終於名實相符。但另一方面,也使得某些清貴而不重要的職務,逐漸位居上品,實際親民官反倒遠遠不如了……

拉回來說,如今是秩祿與官品兩道並行,而且文武不分,混亂情況那就更加明顯。即以此番大荔城中之事來論,郡尉就理論上來說,負責武事,但卻並不屬於大司馬三軍系統,所以他可以不賣陳安的賬,若非荀灌娘以品位相壓,他也是絕不肯退縮卻步的。

裴該受到後世的影響,對於官品更為認同——此後近兩千年間,從正一品到從九品下的標示官位高低的體系,早就已經深入人心啦,除非歷史愛好者,誰知道什麼比公、中二千石、八百石之類名詞各代表了什麼意思——因而就曾經考慮過徹底以官品替代秩祿。此外,軍中品級更加混亂,也急需統一起來。

軍隊是最需要嚴格上下級關係的,只有明高下,才能強組織。

裴該這腦筋一轉起來,就再也不安於室了,又跟荀灌娘敷衍了幾句,便說政事未畢,今夜乃不宿在內寢。當即跑出去,叫來郭璞等親信,就軍中等級問題,詳細研討起來。

研討的結果,是按照後世成法,設定軍銜制度,並與官品相對應。目前此政僅施之於大司馬三軍,基本次序如下:

一品為上大將,唯裴該本人當之。

二品為大將,暫時空缺;三品為上將——目前軍中三品將軍唯有護軍陶侃一人而已。

四品為中將,目前軍中四品將軍有武衛甄隨、中堅郭默、中壘劉夜堂、驍騎北宮純、振武陸衍和奮武陸和。中將的基本職司,為一旅之帥,或可進位軍帥、佐——新在營上設旅,三營為一旅,三旅為一軍。

五品為少將,任旅佐或營督。六品為上尉,任營副或部督。七品為中尉,任部副或隊長。八品為少尉,任隊副或排長。九品為上士,任排副或伍長。伍長以下,將士卒分為少士、上兵、次兵三個級別。

這是正兵的等級體系,輔兵則同等職務,相應軍銜要低上一級。此外,非止大司馬三軍,乃至幕府中參謀,關中地方長吏,只要其職任相關於軍事,也全都授予軍銜——比方說裴嶷雖無將軍號,但既任大司馬中軍帥,也為中將;郭璞為幕府書記,給中尉銜;郡尉則如六品上尉(正好郡國守相是五品)。

凡有軍銜者,即可依軍法約束,且出行必配符記,以作區別,以便識認。裴該命人制作袖標,上將以上為大紅,中、少將為赭紅,上尉青色,中、少尉藍色,士官黑色,無論穿戎服還是鎧甲,都必須套在左大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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