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鎮河東(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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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不耐煩見韋忠,但仍然存有一絲好奇心,不知道落到這班田地,韋忠本人是什麼想法,有沒有什麼話要說,因而便遣一部曲前去探問。韋子節聽問,長嘆一聲:“唯求速死耳。”
他也沒什麼意願去見裴該。固然各種罵賊而死的忠臣形象不時在其腦海中閃回,但仔細想想,卻實在沒什麼理由、言辭,可以指摘裴該的。
自己本是晉人,附了胡了,倘若見面,裴該自能以此來大做文章。而裴該本來就是晉人,仕晉而戰,天經地義,不違聖人之教,那我又拿什麼話來斥責他呢?
罵他不識天時,不明順逆?既為晉人,為晉盡忠,乃至死節,這正是儒家宣揚的忠義啊;關鍵晉在漢先,也不好說他從叛、附逆……罵他不念乃父之仇,仍舊忠誠於司馬氏?則難道關龍逄之子必須背夏,比干之子必須背商麼?焉有此理!反倒是伍子胥去父母之邦,為報父仇而引吳兵入郢,在儒家正統觀念裡,是應當受到鞭笞的。
所以韋忠表示,我沒啥話可說,但求速死——如今這境遇,比死可還難受哪!
部曲報入,裴該就說,我不見他了——“可即梟首正法!”
話音才落,書記郭璞勸諫說:“不可,韋忠素有義名,殺之不祥。抑且其與尊先公有怨,人或以為明公因私恨而輕戮人……”
對於郭景純前一句話,裴該完全嗤之以鼻——何所謂“義名”,救過一次上官就算“義”了?但於其後語,卻也不禁略略沉吟,隨即就問:“卿以為,將如何處置?”
郭璞拱手道:“今雖大破胡,所俘殺賊將不多,劉雅、卜抽屍已焦黑,難以辨識,實不便獻捷洛陽。何不解韋忠入洛,交由天子正刑可也。”
裴該想了想,此言大是有理,便即首肯。隨即提筆寫下一行字來,命人書於布幔之上,張之囚車前,一路押送韋忠到洛陽去,但逢都邑,都不準繞行,要拿韋忠遊街,順便宣揚此戰之勝。
那行字其實也簡單,套用韋忠“棄典禮而附賊後”的話,寫作“棄母邦而附胡後,泯天理而從奸行——河東韋忠”。本來“為虎作倀”是個很合適的詞彙,只可惜這年月還沒有……
處分了韋忠之後,即好言獎勉呂氏族人,要他們先在營中暫歇,自當有賞賜頒下。
所俘約兩萬胡卒,命各將前往甄選,可以挑一部分老實的充入裴軍——主要選氐、羌善騎射者,數量不宜過多,總計在千人上下可也——其餘氐、羌,都押去雍州北部和秦州西部,監視屯墾、放牧;大約五千左右屠各、匈奴,則解去礦山做苦役。
一直忙到黃昏時分,裴該這才召聚諸將,商議下一步的行動計劃。最重要的就是:河東咱們進不進啊?
眾將都道,自當趁勝直進,恢復河東,進而一口氣殺到平陽去。郭默就說了:“今態勢大好,胡軍主力盡喪,安能御我?正好直搗賊巢,犁庭掃閭!倘若淹遲,使胡勢復振,必將悔之莫及啊!”
只有才從河西返回的陶侃,對此表達了與眾不同的見解。陶侃說了:“如昔秦在長平敗趙,白起坑殺趙卒數十萬,邯鄲城內,戶戶發喪,當其時也,人皆雲趙亡旦夕。然而秦進圍邯鄲,卻久不能下,反為平原君赴魏、楚求援,敗退函谷。
“今日之勢,與此彷彿,胡雖喪敗,石虎見在晉陽,蘷安在上黨,襄國雖遙,亦未必不發援救之師。而我與胡周旋月餘,軍資將蹙,安有餘力大發兵以向平陽啊?若止遣孤師前往,則必為石虎等所敗。羯奴、胡賊,素不和睦,若逼之急,必相呼應,不如稍釋之,候其自亂,然後進兵,則非獨河東、平陽可得,即幷州亦有望收復。
“且劉粲雖敗,尚有胡兵佔據夏陽與夏、郃間山口,還須調兵往攻。當此時也,實不宜用重兵於河東——明公慎思。”
最終討論的結果,是命陶侃去討伐馮翊北部之胡,同時調派部分兵馬分駐河東,控扼渡口,鎮定蒲坂,再看情勢、等機會,以便收復河東其餘縣邑。
那麼如此重任,該派誰去為好呢?諸將紛紛請令,裴該正在猶豫,突然帳前得報:“甄將軍有書信呈上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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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隨在蒲坂城中,睡了一小覺,又跳起來在韋忠囚車前發了一頓火,就此疲累俱消,頭腦略微清醒一些,他就琢磨著:糟糕了!
我急於追殺劉粲,乃至先抵河東;可是其後也不知道大都督會不會繼續在河東擴大戰果,且命誰為將統兵。老爺不在大都督帳前,發表不了意見啊,別我忙活半天,最終河東總帥的職務卻被他人給生搶去了!
因此而搜腸刮肚,找了一大套理由,命司馬寫下書信——他自己如今也勉強識字了,但能讀不能寫——急送河西。
裴該展信一看,還寫得挺長,歸納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三層意思:
第一,甄隨認為,我軍疲憊,兼之糧秣不足,雖獲大勝,短期內卻不宜繼續擴大戰果。倘若大軍直下河東,威脅平陽,恐怕石虎等會派發援軍前來,如此又須一場大戰,後勤供應,頗為棘手。
第二,必須在河東駐兵,控扼渡口,如此,就有如一柄匕首插入胡寇腹心之間,只要不時絞上一絞,便能持續放血。如今軍中糧秣雖然不足,河東各大族內頗有存糧,料彼等不敢不供,則維持萬人以下駐軍還是沒問題的。而若全師收縮回河西,胡寇便可重新穩固河上防禦,對於將來進兵河東,頗為不利。
第三,末將見在河東,則河東之守,非末將而無人可任……末將部眾已然佔據了蒲坂縣城,並且跟蒲坂大戶呂氏接上了頭(其實是把人都給拍趴下了),倘若易兵改將,難免會引發縣民的疑慮,對於儘快穩定縣內局勢乃至長期統治,都沒有好處……
這一層意思花費筆墨最多,巴拉巴拉一大篇,既反覆表忠心——你瞧,我老婆見在長安,我肯定不會背叛大都督您啊——又來回炫功勞。總而言之,軍中最能打的就是我啦,既佔蒲坂,胡寇遲早會來進攻,除了我,還有誰敢拍胸脯必能為大都督守住此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