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曜也嘆氣,說我恐怕再沒那個機會啦——“若果如卿言,王師喪敗,裴該於雍、秦、涼三州,根基已穩,而我卻侷促於此蠻荒之地,鮮卑在北,朝廷不容,何言復起十萬貔貅呢?”

劉均目光閃爍,突然壓低聲音說:“卻也不然。”

劉曜微微一眯雙眼,忙問:“卿有何妙策教我?”

劉均道:“今朝廷危若累卵——皇太子殿下率舉國勁卒於外,誠恐一朝喪敗,而石虎雄踞晉陽,有不臣之心,天子又不振作。一旦喪師河西,裴該必踵跡而追,祖逖也將命師渡河,朝廷無可用之兵,唯求羯奴。而若羯奴入於平陽……”故意頓了一頓,才緩緩地說道:“這國家,還是光文皇帝子孫所有麼?”

劉曜瞠目恨道:“都是靳準等輩弄權誤國,加劉士光剛愎,乃至國家罹此險境!倘若故皇太弟在,仁厚謹慎,氐羌從命,上下一心,又何至於如此啊?!但使我還有一口氣,必不容羯奴踐凌神基!”

劉均在旁邊低聲插了句嘴:“明公亦曾為光文皇帝目為己子啊……”

劉曜聞言,略略愣了一下,隨即皺眉問道:“卿此是何意啊?”

劉均這才圖窮匕見,勸說道:“明公為光文皇帝族子,今上從弟,國家封為雍王,則扶危定傾,責無旁貸。今若能引軍自採桑津西歸,明為遏阻石虎南下,其實入京輔佐天子,則國家事,或可撥雲見日,轉危為安……”

劉曜道:“靳準在平陽,必不納我。”

劉均道:“靳準貪讒人也,以皇太子殿下勢大,是故依附之,一旦王師喪敗,而明公又兵臨城下,彼心未必不能搖動。且朝中重臣,多不值皇太子殿下,卻慕明公威雄,但一二人肯為呼應,平陽必然大開城門,以迎明公。

“入城之後,往覲天子,迫……請其下詔,以皇太子殿下國家儲君,身份貴重,不宜親勞國事,褫其大丞相、大單于之職,歸之明公。氐羌六夷,昔從故皇太弟,深恨皇太子殿下,然於明公,並無怨仇。明公誠能內除奸佞,中撫六夷,東和羯胡,南御晉寇,徐徐積聚,則國家尚有一線生機也。

“臣不敢言此計必成,然明公侷促於此蠻荒之地,勢難復振,何不起而一搏?且若國家再由皇太子殿下與靳準等奸臣操弄,恐怕晉寇未至,而羯軍已入平陽矣!明公其忍見此乎?臣也是屠各,心心念念,即光文皇帝基業終究難保,平陽終陷,但望於平陽城內為國家殉死,不願於蠻荒之地,死無聲息啊!”

其實他最後這幾句話就多餘說,劉曜也是個有野心的人,又在親信面前,不必要假模假式地自我撇清。再者說了,倘若國家雄強之時,自己跑去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是篡僭,是摘勝利果實,國家都給搞成這樣了,這副重擔是誰都想挑、肯挑、能挑的嗎?與其讓給劉粲,不如還是我來吧。

其實他跟劉聰素無恩怨,只是對於劉粲來說,這位皇叔能力太強啦,威望太高啦,再加曾經支援劉乂,那自然要寫進清洗名單裡去。劉曜也時常擔心,一旦劉聰駕崩,劉粲繼位,他還能容得下自己嗎?如今是外有強敵壓迫,內有重臣牽制,他才捏著鼻子,裝模作樣安撫自己,其實無時無刻不想把自己幹掉——要不然幹嘛屢次遣使,要我南下從徵呢?既然勢難並立,我為什麼就不能起而一搏?

正如劉均所說,劉聰的兒子一大票呢,未必一定要嫡長子繼位吧!反正他連皇太弟都廢過了,再廢一回皇太子,也不為難吧?

劉曜只是捻鬚沉吟,在仔細斟酌此計的可行性。固然劉均也說了,這是冒險,我不敢說一定能夠成功,但起碼也要有個三五成的把握,才能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去搏這麼一把吧。倘若連三成的把握都沒有……

“我今敗勢未整,軍資不足,恐怕難以為此啊……”

他這份顧慮倒也在劉均意料之中,當即建議道:“明公勿憂,今我部尚有萬餘兵馬,並樓煩公(劉虎)殘餘,二萬雄兵,可急渡而歸平陽,既然言拒石虎,則必有起而應和者。至於錢糧軍資……”眼神朝斜處一瞥:“今有寶貨在此,可以相易。”

他說的寶貨,就是指的虛除伊餘。權渠已經多次派人來索要過兒子了,有時候低聲下氣,表示願意交付大筆贖金,有時候疾言厲色,竟以發兵相攻為要挾,然而劉曜卻一概不理。劉曜正是怕虛除權渠發兵來攻,他倒未必肯定打不過,但權衡雙方實力對比,就算贏也一定是慘勝,到時候裴該、陶侃遣三五千人來,或許就能直接端了高奴。所以他要等著,等自己的實力再恢復一些,各方的形勢也有所轉變後,再考慮是跟權渠約和,還是直接見一仗的問題。

因此劉均建議,反正咱們不打算再在高奴呆了,自然不懼權渠,可以把伊餘給放回去,趁機向權渠索要糧草物資。

劉曜就問了:“可以用伊餘交換權渠發兵相助麼?”

劉均搖搖頭:“明公勿得隴望蜀,此事可一不可再。”你已經跟他索要過一回兵馬了呀,結果不但把他的人全都給折在了戰場了,還順便把他兒子扣下了,那你說權渠得多腦殘,才會再上你的當啊?

劉曜籌思半晌,最終一拍大腿,說罷了——“大丈夫生不九鼎食,死當九鼎烹,今皇漢基業搖搖欲墜,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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