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索”不好界定,我又沒開口索要,只要對方不告狀,理當無事;而只要進獻的財物不多,我又沒給他別開方便之門,這也不算“受賄”吧。

裴軍中雖然並不剋扣軍糧,但下層士卒仍很清苦,有些小小的進項,誰都不肯放棄——別說楊清了,就算把私商領去堡中,隊副肯定也要刮點兒油水下來。這屬於底層人民的小狡譎,再嚴的軍法也不可能根絕——終究裴軍距離後世那支人民軍隊,無論政治思想工作還是組織力度,都要差得多了。

所以楊清才不肯立刻稟報隊副,倘若私商還沒上岸,隊副就先過來主事了,那不管多少“獻禮”,哪兒還能有他的份兒啊。

時候不大,船隻終於籠岸,放下跳板來。楊清命士卒嚴加戒備,自己手按長刀,邁步上前去查問。只見船中出來一人,頭戴竹冠,身穿長袍,瞧著卻不似商賈,倒象是名士人……楊清還沒開口詢問,那人便從懷中掏出一枚竹片來,說:“我有要事稟報貴軍長官,懇請即引我往夏陽去。”

楊清接過竹片來瞧了一眼,上面的記認倒是識得,不禁一皺眉頭,問:“汝……閣下是自董亭來的?”

對方神色貌似有些慌張,點頭道:“是。事機緊迫,不及備述,還請速引我……”

楊清有些疑惑,抬眼又瞧瞧那條船——高搭船蓬,也瞧不清船上裝的什麼——不禁皺眉問道:“既是送信的,往常只駕小舟前來,何以今日是大船啊?”白讓我興奮半天,還以為是私商呢——“舟中載有何物?”

誰想那人不聽此言還則罷了,一聽此言,當即一個縱躍,便即跳過一旁,同時高呼道:“登岸!”幾乎同時,船蓬一掀,就見一條黑色的人影手挺利刃,朝著楊清當胸便刺!

楊清也是真機靈,見勢不對,朝後便倒,刀光貼著他的鼻尖就直擦了過去。隨即對方飛起一腳,楊清尚未倒地,就被一個跟頭踹翻了出去,只覺得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要被摔散了一般。

舟中下來,並不僅僅這一個人,而是一個接一個,出個不停,全都頭裹皂巾,身穿黑衣短打,手執長刀,一聲不吭地就殺向了守渡的兵卒。那些兵卒原本挺著長矛,或者扯著弓箭,瞄準來船,但見排長已經過去跟對方搭話了,還從對方手中接了信物,以為必然無事,當即放鬆下來——終究久拉弓弦太過勞累,所以緩緩鬆弛,原本舉起的長矛也略略放下……

就此促不及防,被登岸的黑衣人陸續砍翻在地。當然也有幾個反應比較快的,執械相鬥,但那些黑衣人都極其驍勇能戰,手下絕無一合之敵!

楊清摔倒在地,耳聽部下的慘呼聲此起彼伏,嚇得不敢起身,直接一骨碌滾向遠方。等他終於掙扎起來,大著膽子朝渡口一望,只見船上下來不少於三十人,而最早搭話的那名士人,也伸手扯去長衣,露出裡面的軟甲,並且撿起了一支長矛……

楊清轉回頭來,便疾步朝最近的塢堡奔去,口呼:“有敵……”才剛出口兩個字,聲音還沒能提起來,忽聽腦後弓弦聲響,隨即背心一陣劇痛,當即一個狗啃屎便趴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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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襲的自然是劉粲所遣胡兵精銳了,而那名手持信物的“士人”,則是逼上梁山的胡漢討晉將軍薛濤。他這邊才剛一籠岸,對面瞧見,劉粲便下令放舟急渡——胡軍這回蒐集了大小舟船百餘條,一次可載兵三千人,百舸爭渡,直取西岸。

渡口的戰鬥自然不可能悄無聲息,很快便驚動了堡中晉軍,紛紛燃起烽煙,並且登壁射擊。但有時候短短的耽擱,便足致命,胡軍健勇早就在薛濤指揮下,奮勇衝向了最近的一處堡壘,利用衝鋒之勢,直接就躥了上去——終究堡壁也不過一丈多高而已,不可能在渡口真壘起城牆來啊,那得費多少人力?

薛濤這會兒也豁出去了,反正已染汙名,裴大司馬不會輕饒過我,甚至不會饒過薛家……只有別等機會再戴罪立功吧!手執長矛,率先登壁,並將匆匆趕來的兩名晉兵一矛一個,瞬間捅死。終究汾陰薛氏以武傳家,他有家傳的矛術,數十年毫不懈怠地苦練,普通小兵又如何是他對手?

他這回帶來總共四十名胡軍勇銳,斬殺渡口晉兵,無一負傷,但在堡壁之前,卻泰半身中十數矢,被射得如同刺蝟一般。只是這些胡勇普遍皮糙肉厚,晉兵的弓又不甚硬,直接被射死的也就十多個而已。餘者絡繹登堡,將堡中晉兵殺傷大半,餘皆崩潰。

六座堡壘,駐兵六百餘人,相互策應,可予渡口來襲之敵極大殺傷,但問題敵兵瞬間就登壁而戰了,左右的弓箭手怕傷到同儕,難免手軟箭抖,難以瞄準。最關鍵多少天都風平浪靜,晉軍驟然遇襲,難免慌亂,而且時候不大,就見河面上無數船隻橫渡而來,士氣當場便散了……

正如陶侃所說,大擴軍之後,很多新兵尚未經過激戰,戰鬥經驗不足,膽氣也還欠奉,見敵驍勇——都是胡軍千中選一的勇士啊——無不驚慌失措。結果六堡之中,只有四成士卒苦戰不退,餘皆奔潰……

敗兵們都想,敵軍勢大,我等難敵啊,反正烽火已經燃起來了,警戒的目的達到了……就算我們能夠殺光這登岸的幾十人,後面大軍到來,又如何抵擋?軍法雖嚴,反正是死定了,不如先逃走,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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