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員將領也是拓跋本族,與鬱律同輩,名叫拓跋頭,原本是六修一黨,還曾經奉命前往薊城去聯絡王浚,救過陶德、盧志父等人的性命。六修弒父後,他及時轉蓬,率部恭迎普根,普根父子去世後,又搶先擁戴鬱律,那顆禿頭就如同不倒翁一搬,左右搖擺,始終屹立——如今乃是鬱律的心腹愛將。

當下聽得鬱律詢問,拓跋頭不禁伸手撓撓光溜溜的後腦勺,諂笑著回答道:“這可問倒我了,我哪裡知道啊?還請大單于開示。”

鬱律笑道:“阿兄,汝晉話比我好,還識得晉字,前日裴大司馬來書,不也是汝為我翻譯、解說的麼?這肆盧本是晉話音轉,汝且試念來,看看與何言相似啊?”

拓跋頭皺著眉頭,把“肆盧”兩字反覆讀了好幾遍,這才有所領悟,不禁愕然道:“難道是……”..

鬱律猛然間收斂笑容,用力點一點頭,說:“不錯,肆盧川,本意當為‘索虜川’!”

“索虜”乃是晉人對北方很多遊牧民族的蔑稱,其意為“辮髮之虜”。當然啦,不是所有遊牧民族全都辮髮,好比說氐、羌多散發,還有一些雜胡則髡髮;至於南匈奴,因為久居中原,多數也跟晉人似的結髮梳髻,他們草原上的老祖宗是散發、辮髮還是髡髮,都已然無可查考了。鮮卑則多辮髮,尤其拓跋部,原本的族名就是“索頭”。

因此在原本歷史上,到了南北朝時期,南朝就慣稱北人為“索虜”了。如今的年月,這一蔑稱覆蓋範圍還並沒有那麼廣。

鬱律因此就說了:“此稱雖然不雅,也可得見,這肆盧川本該是我部所領,豈可長落於鐵弗之手啊?我意將所俘鐵弗遷於盛樂為奴,封路孤為鐵弗長,使統餘部仍居此地,並遷沒鹿回於此,與之雜處。”

——沒鹿回又名紇豆陵,也是拓跋部顯姓,據說其祖竇賓曾經衛護過拓跋部先祖力微。

拓跋頭聞言,不禁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忙問:“難道說大單于之意,我部今後的主攻方向,是向西麼?”

鬱律頷首道:“阿兄果然敏銳。西方廣袤無垠,牧草肥美,據說極其富庶,前日大司馬來書如何說來?‘黃河百害,唯富一套’……”

——其實“河套”之名始於明代,這年月還並沒有,裴該也是在給拓跋部的書信中隨口提了一句,鬱律竟然牢牢記在心中。

“聽聞叔父吐谷渾西遷萬里,牧於涼州,我若能打通道路,與之合力,大漠以南,都將是我部的牧場!我若不西,便只能向東了,然而前此六修徵遼西損兵折將,我雖未從,也可見不易攻取。且無論慕容還是宇文、段氏,都是我鮮卑一脈,我若有萬里牧場、百萬戶口,十萬勝兵,無須征伐,彼等必肯俯首來降啊!”

拓跋頭等了一會兒,聽鬱律貌似沒有下文了,就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為何不南下去打胡、羯呢?前日劉粲和石勒都有使來,請求結盟,大單于雖未一口回絕,不也對我等說,此乃權宜之計麼?”

鬱律輕輕搖搖,說:“南下不易啊……昔日劉司空在幷州,我可發兵助其攻打平陽,於路供輸物資,所掠七成與我。然今劉司空敗績,太原落於羯奴之手,石虎坐鎮晉陽,分兵築壘,以拮抗我,而晉人在千里之外,又如何策應、供給?故此我才不堅拒平陽和襄國的來使,答應開互市、易財貨,以便積聚。

“況且,南方終究是晉地,即便取下,倘若晉人索要,又當如何處?若與,則是徒勞心力,一無所得;若不與,便要背反朝廷,與晉人開戰了……”

隨即注目拓跋頭,說:“正要拜託阿兄,阿兄既然精通晉語,又識得晉字,可肯為我向洛陽、長安一行啊?且看裴大司馬與祖大將軍,二位究竟何如人也。若是庸碌之輩,我等正不必理會,唯候薊城劉司空召喚。若為劉司空一般英雄人物,或可應其所命,夾擊胡、羯……”

拓跋頭笑一笑,問:“劉司空算什麼英雄,豈有英雄佔據一州,多年不能滅胡,反為羯奴所逐之理啊?倘若我往洛陽、長安去,見那裴大司馬與祖大將軍都比劉司空強了數倍,又當如何?”

鬱律笑道:“裴大司馬前日書中,便暗示我來攻肆盧川,還說什麼螳螂,什麼蟬的……”

拓跋頭提醒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鬱律點點頭,說:“不錯,此言大有深意,或許真是個人物——若中國有真主出,我族便拿下平陽,再拱手獻上,也是值得的。”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目光閃爍,卻不似真心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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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在這個時候,當然並不清楚拓跋鬱律已敗鐵弗,他還發誓必要踏平肆盧川呢……但即便肆盧川仍為鐵弗所據,發兵往攻,也是遙遠將來的規劃,目前還必須得注目近處,考慮相關劉曜的問題。

裴該在離開冀城前,就有想法,打算主動出擊,給劉曜來個當頭一棒,使其數年間不敢再謀南下侵擾。於是在和陶侃商議之時,便即探問陶士行的想法,誰料陶侃緊蹙雙眉,連連搖頭,說:“不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