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帛屍梨蜜多羅(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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懇談幾句後,帛屍梨蜜多羅便問了:“我看將軍的神情恍惚,是否有什麼憂慮啊?不知我可能以佛法為將軍開解麼?”
蘇峻瞥一眼旁邊兒的鐘聲,便即問道:“我聽說釋家講因果,世間確有此事麼?”
帛屍梨蜜多羅點頭道:“自然,世間萬物,皆有關聯,種善因而得善果,種惡因而得惡果。譬如農夫耕田,下種即可得麥得稻,拋荒則只能得稗草。是以奉勸將軍,諸善並作,諸惡勿涉,才能善保自身。”
蘇峻又問:“我還聽說,釋家禁殺生,則殺生亦是惡麼,將得惡果?”帛屍梨蜜多羅點頭。蘇峻乃追問道:“則我為國家將領,手典重兵,馳騁沙場,自然難免有所屠戮,難道命中註定,只能得惡果不成麼?”
帛屍梨蜜多羅笑一笑,說:“將軍不必擔憂。佛陀亦有金剛之相,以殛諸惡,則諸惡也是生靈,難道殺不得麼?我釋家理論,是說不可因私慾而殺生……”說著話一指案上一口沒動的肉菜——“此將軍專害生靈,以奉於我,我若食之,則是因私慾殺生也,故此不敢稍取。”
其實這年月即便中土的和尚,也並不禁肉食,但講究只能吃“三淨肉”,也就是說沒有看見、聽說或懷疑因為自己而被殺的動物之肉。蘇峻若是自己正在吃肉,聽說帛屍梨蜜多羅來了,分他一塊,那帛屍梨蜜多羅可以吃;專門為帛屍梨蜜多羅設宴,因此而殺的牲畜(即便不是才宰殺的),那就不淨了,不可吃。
隨即帛屍梨蜜多羅多更深一層解釋道:“將軍奉命征伐,是為了護國保民,則戰陣上有所殺害,不算造業,不得惡果。賊徒做惡,本當得惡果,若為將軍所殺,是將軍促成其果,與將軍無干。而若無辜百姓,平生不為惡事,本當得善果,若為將軍所殺,則是將軍壞其因果,其善果將轉為惡果,反噬將軍之身。”
這番話正好戳中蘇峻的痛處。
要知道他之所以謀害鄭林,主要原因並不是因為鄭林不明“華夷之辨”——那你頂多抽對方一頓鞭子,鄭老頭兒沒有必死之道啊——而是害怕鄭林去遊說曹嶷歸晉,導致他蘇將軍難收東萊、城陽,更難報往日之仇。按照帛屍梨蜜多羅的說法,這是真真正正的因為私慾而擅殺了,豈可不得惡果?
於是蘇峻就問了:“若已造惡因,難道必承惡果麼?可有禳避之策?”
帛屍梨蜜多羅多笑道:“人非聖賢,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這是中土儒家的說法,而我釋家的理論,亦與此相通,只有多種善因,才能逐步地壓制惡因,導向善果。將軍既自知已造惡因,便當虔誠向佛,日夕禮拜,以滌除心中之惡——若將軍有意時,我可多留數日,為將軍開講佛法。”
這位高僧自以傳教為己任,得著機會就想在中土宣揚釋家教義,他不僅僅給蘇峻一個人演法,還請求蘇峻把將吏們全都召喚來,帛屍梨蜜多羅多坐於上首,口若懸河,一連講了三天的大課。
然而很可惜的,成果卻遠低於預期。原因也很簡單,這年月的佛教對於中國來說,還屬於外來宗教,難免有些水土不服:你不能與儒學密切結合,就很難感召士人;不開“放下屠殺,立地成佛”,或者“但念彌陀,往生淨土”之類的方便法門,老百姓也未必就會感興趣。再加上帛屍梨蜜多羅多不會說中國話,得靠翻譯幫忙傳達,而這位翻譯又不是鳩摩羅什或者玄奘,日常對話沒問題,佛理翻譯就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的……
佛教理論中有很多專業詞彙、凝縮概念,是不容易在中文中找到合適的譯詞的,因此這位翻譯對於帛屍梨蜜多羅所講,本身就領會不到三成,等轉譯過來,估計連一成真諦都留不下啦。
因而開講三日,第一天來的人最多,後兩天則陸續有避席的,甚至於歪在一邊兒打瞌睡的。至於鐘聲,硬扛了兩天,到第三天終於熬不住了,找藉口根本就不肯出席。
蘇峻遊目四顧,發現不僅僅鐘聲沒來,就連其他將吏都只到了三成而已,且多數為自己的心腹——若不是崇敬或者逢迎蘇將軍,誰肯再來聽講啊?而且貌似真還支楞著耳朵認真聽的,也就自己一個人……
趁此機會,蘇峻乃靠近些詢問帛屍梨蜜多羅:“法師,佛陀如神仙,飄渺不可見。然我如今卻有一事,誠恐已得罪了上官,又不敢為自己辯解,只怕惡果旋踵而至……還請法師教我,應如何彌補才好啊?”
帛屍梨蜜多羅笑笑,回答說:“數日來為將軍講法,我便察覺將軍心中有隱秘之事,不敢輕與人言,是以恍惚、憔悴。我亦不敢深問,但提醒將軍,世間事,因緣糾葛,如種埋土中,時機一到,必會發芽——哪有什麼可以長久保持的秘密呢?將軍若想避禍,須得誠心以事上官,不可稍有隱瞞。只有懺悔請罪,才可得上官寬恕,倘若隱瞞不報,一旦事洩,惡果百倍。將軍三思啊。”
蘇峻聞言,若有所悟。於是他轉過頭來,便即親筆寫下一封長信,將自己殺害蘇林之事向裴該合盤托出,請罪求饒。然後派一名當日參與謀殺鄭林的親信率兵,護送帛屍梨蜜多羅離開姑幕,前往洛陽,並要他在把高僧送到都城以後,應繼續西行,去長安謁見大都督,奉上自己的書信。
蘇峻還關照那名親信:“當日之事,汝等所聽聞及所施行,大都督若不問,便不必說,更不可洩露於他人知道。大都督若問起來,則不可有所隱瞞,理當誠實稟報……切勿為我辯解,反啟大都督之疑。”
我知道你的水平,想編瞎話也編不圓,還是實話實說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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