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雖說如今黃河還沒有後世那麼渾濁,每年帶入海中的泥沙量不大,終究對河口附近已經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海床相對要高,並且礁石密佈。

衛循手按地圖,開始給蘇峻普及航海知識,他說海船一般從會稽的永興、錢塘,或者吳郡的海鹽、婁縣起航,向北抵達東海的贛榆,其間兩千裡之遙,同樣礁石密佈,不易攏岸——後世這一段的海岸線也會朝東面平推——然後從贛榆到計基城附近,再繞過半島,在蓬萊,或者過鄉可以停靠;過鄉至後,就得再放千里,直至幽州了……

不要以為海岸就在那邊兒,不會移動,所以船隻任何地方都可停靠。衛循說了:“若無灣岸可避風浪處,海船隻能止於洋麵,再放下小舟攏岸。即我船上這些資財,以小舟運送,不知尚需幾日,況乎下兵?若岸上有敵,弓矢齊發,大船難救,必無幸理;若自岸上乘小舟而走,同樣耗費時日,若敵追來,恐怕難以盡退……”

說白了,若無港口、碼頭做支撐,上下船都很繁難,真正是進退皆不易啊。

這就是衛循最頭疼的地方了,他始終想不明白裴公為何要起意建造海軍,而不是普通的內河“舟師”呢?因為海上根本就沒有敵人嘛,海船隻能用來運兵,但若無港口支撐,運兵易而下兵難,就必然無法遠征別家的領土。

“且海上風浪難測,若舟船近岸下碇,等待卒伍訊息,停泊一久,風浪陡起,難免傾覆之虞啊。”

蘇峻忍不住就問了:“那為何前日舟船臨岸下碇,衛從事肯隨我前往計基城,一待數日啊?”你就不怕突然間起風起浪,把你的船隊給攪沉嘍?

衛循心說那不是你硬把我給扯走的嘛……口中解釋道:“彼處有灣(也就是後來的膠州灣),風浪乃稀,故敢較長時間停留。”

蘇峻搜尋了半天地圖,冀州沿岸就找不到海灣——即便有,以當時的地圖繪製水平來說,也肯定不會畫出來——不禁皺眉。但他隨即想起一事來,就說:“我等乃可溯河而上,以援厭次。”

衛循搖頭,說:“海船為能遠航,較之江船舷低而底沉,江河之上,多不可行。”其實也未必就開不進黃河裡去,問題從前誰都沒走過啊,缺乏必要的勘測,哪敢冒險?一旦觸礁擱淺,那麼大的船,再想拖回海上就很困難了。

蘇峻最終只得望洋興嘆,打消了上陸去找石勒麻煩的念頭。船隊從蓬萊啟程數日後,小心翼翼地開到黃河以北,先勘測水文,再遣小舟攏岸,去通知邵續,然後在厭次兵馬的遮護下,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把那些物資全都運到岸上。

邵續是派了侄子邵竺來接應的,蘇峻、衛循登岸,與之見了一面,但蘇峻絕口不提助兵之事——反正我物資是運到了,也算盡了心意,希望你們邵家可以多守幾天吧。

徐州物資的運抵,給邵續打了一針強心劑,他讓邵竺對來使表態:“必不使國家土地,一寸陷賊!”

只是承諾歸承諾,戰局歸戰局,厭次終究兵少將寡,被石勒輕易就踏破了北部的十二座營壘,直薄城下。隨即段文鴦率部趕到,石勒這回不逃了,分兵與戰,段文鴦手挺丈六長的大槊,率先突陣,連斬羯軍三將、破四壘,血染徵袍,才終於順利衝入城中,得與邵續會師。

石勒不禁讚歎道:“此子為何名叫文鴦?果然是因為傾慕故晉名將,才取此名的麼?在我看來,其勇當不在文次騫之下啊!”

於是重整兵馬,再圍厭次。邵續仗著徐州送來的物資,苦苦支撐,前後一個多月,石勒最終無奈而退。可是這一仗是在秋收前後打的,羯軍趁機把厭次周邊的作物搶割一空,給邵續造成了沉重的打擊。邵嗣祖無奈之下,只好厚著臉皮,再向徐州求取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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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厭次拒敵的幾乎同時,數千裡之外的關中,裴該開始了第一次“科舉考試”。

當然啦,這年月尚無“科舉”之名,裴該也不打算“發明”——若定其名,便實其事,彷彿向天下人宣告,這將是此後的正式制度,而非臨時舉措,難免會遭受強大的阻力。他只是含糊地表示,為了甄別薦舉,並使人盡其才,公車所送長安計程車人都須先“試”而已。

考試,包括面試和筆試,這倒不算什麼新鮮事物,兩漢薦舉制大行的時候,州郡所舉者也都是要經過考試的,只不過不成制度,也無規章,主官或皇帝想怎麼考就怎麼考罷了。

裴該搬用後世科舉制的套路,規定要分類出題,分科筆試,卓異者再由大司馬親自面試。題目共三組,一為經,二為制,三為策。

“經試”就是考經書。這年月還沒有“四書”,但是已有“五經”(本為“六經”,然《樂經》已佚),一般士人起碼得通曉一經,才有出仕的資格——舊制便是如此。於是命裴嶷等翻檢經書,擬定五題,基本上都是先填空,再解說,考你對經書是不是會背,是不是真懂。

“制試”就是公文寫作。官吏日常要跟各類公文打交道,你若是連最基礎的格式都不明白,行文也不流暢,那還是繼續回家讀死書算了,無論我幕中之任,還是朝廷職司,你肯定都肩負不起來。

“策試”自然是寫論文了,要看你對於政務是不是有獨到的見解,是隻會因循呢,還是能夠開創出獨特的局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