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裴通瞪倆大眼只是憨笑,假裝天真,就是不肯開口幫腔。

裴詵見狀,倒也不以為忤——那小子什麼個性,我可比你裴該要熟——於是笑笑,端起酒盞來說:“昔日賈思範(賈模)執政,諸賈並列朝堂,進不能匡正得失,退不能善保家門,終究無用。不如我裴氏,成公(裴頠)並不援引兄弟,或守外郡,或入東海王幕,雖逢大難,亦多得保——我今也不求朝官,唯望入幕,善輔文約,且可日夕向文冀叔父求教,以廣學識。”

裴該欣慰地一笑,暗道這裴詵或許倒是個可用之才。

他早就已經聽說了,裴詵在上邽設謀,扳倒了張春、楊次,那小花招玩得別提有多嫻熟啦。不過具體該怎麼用裴詵,他還在考慮當中,所以也不把話說死,只道:“即便入我幕中,難道就不能兼領朝職,如文冀叔父麼?兄等亦不必太謙。”

歡宴過後,裴該都為各家安排好了住處,兄弟們告辭而退。當晚裴軫就把兩個弟弟召喚過來,密議道:“我看文約之意,或將重用子羽(裴詵)。文冀叔父先投,行之(裴通)其次,則我兄弟本已落後於人矣。況我等失怙,若不振作,將來朝中、幕中,乃至於族中,安有容身之地啊?”

裴丕道:“阿兄所慮是。以弟看來,若欲脫穎而出,必掌兵柄乃可!”

裴軫說我也是這麼想的,於是注目裴丕,說:“文質(裴彬)體弱,難改武事,唯我兄弟乃可投筆從戎——我當尋機暗示文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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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歡宴,裴該也不知道是吃壞了什麼,一連拉了三天的肚子,他倒正好趁機放鬆一下,請假在家中安臥,仔細考慮兄弟們的用場。

裴軫、裴詵等人自然都陸續跑來探望。裴該見裴詵是一個人來的,連倆兄弟都沒帶,知道他有話要對自己說,卻搶先道:“我近日目昏耳噪,視物不明,辨聲不清,實可憂也……”

裴詵聞言嚇了一跳,心說你不是腸胃不舒服嗎,怎麼還眼昏耳鳴?這聽上去可不是小病啊,你都還不到三十歲,可千萬別這個時候倒下來——你倒了我們可怎麼辦?

急忙問道:“可有尋醫診治?病因為何啊?”

裴該緊盯著對方的面孔,一字一頓地說:“醫者乃雲,為我居高,高處自然昏昏,下處乃可察察。”

裴詵一皺眉頭,心說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毛病要爬高了才犯,坐在低處就不犯病?瞧瞧裴該,雖然坐在榻上,距離地面也不過一尺來高而已……略一沉吟,已明其意。

於是就問了:“文約所言,可是求能辨聲識形者,擔當耳目之意嗎?”

裴該捻鬚笑道:“聞絃歌而識雅意,兄之謂也。不愧是能設謀除去張春、楊次的智者!”隨即注目裴詵:“阿兄可肯充我耳目麼?”

裴詵猶豫了一下,理由自然也跟裴嶷不肯擔負情報工作相同。不過他今天單獨過來,就是想跟裴該深談一番,瞭解一下這位族弟的志向,同時也爭取入幕後得到一個重要職位——若說重要,還有什麼比得上搞情報的?

於是拱手,並且改變稱呼道:“明公既然有命,詵焉敢不從?但須細問,內外之事,難道一以委我不成麼?”

裴該把右手掌攤開,五指併攏,狀若刀鋸,朝著空中虛虛一劈:“成皋以西,一以任之。”

至於成皋關以東的對外情報工作,他早就已經委任給王貢了,如今王子賜就停留在東莞郡內,面北背南,前面兩隻眼睛一盯石勒,一盯曹嶷,背後還要長眼,瞄著建康。

裴詵略略鬆了一口氣,心說不把內外諸事全都委之一人,說明裴文約為人還是比較謹慎的,而且——我也不至於陷得太深。他假裝苦笑道:“成皋以西,不唯平陽,尚有關中、河南……從來為君耳目者,多遭人嫉,明公是欲置我於火上麼?”

裴該微笑道:“唯陰險跋扈之輩,始遭人嫉。昔秦用何人總耳目?尉僚也,官至上卿;漢用何人總耳目?陳丞相也,名垂竹帛。”他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搞情報工作,尤其是監視內部,未必就會遭人嫉恨了,只看你是不是恃權跋扈,羅織害人;第二點,尉僚為秦王政搞情報工作,他這個“尉”可是武裝部隊總司令啊,陳平為劉邦搞情報工作,他最終做到了丞相——你只要好好幹,前途無可限量。

不過裴該隨即又說:“外事不論,凡內監諸將吏者,若只有檢舉之權,而無收捕之任,則與御史無異……”

對內監察,不見得就是特務,特務之可怕,是因為他們調查、檢舉、逮捕乃至審判一條龍,自然易生冤獄,乃遭人恨。

裴詵道:“事有輕重緩急,且當亂世,若急切時,不宜無命捕之權,否則與朝中御史何異?”你說我這工作跟御史沒區別,要我說區別大了,若非亂世,你也不會在幕府中設這麼一個職務;可是既在亂世,很多事情若先稟明瞭再辦,必然貽誤事機啊!

裴該點點頭:“卿言是也。”想了一想:“然不可無命而斷。”收捕權我可以下放,審判權卻不能給你,否則就真成特務機構了。想當年曹魏搞特務政治,不但當時遭罵,而且千古遺臭。

裴詵當即拱手:“願為明公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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