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裴碩遣人來到薛家打探訊息,薛濤盛情款待,並且直言相告道:“韋忠與裴氏有仇,我又豈能不知?本不欲開門納入,考慮到……”嘴角略略上揚——“荊妻已有身孕,實不願於此時妄動刀兵。故而略略敷衍之,許了他五千斛糧而已。”

來人說既然如此,那說不得,我裴氏也只好輸糧五千啦。

薛濤搖搖頭:“不可,裴大薛小,若止輸五千,恐怕劉粲恚怒——怎麼的也得六千、六千五才成吧?”

來人就問:“倘若劉粲發兵來攻,薛氏可能與我等共御否?”

薛濤說那是當然的,隨即卻又補充道:“我已在縣內設堅壁三處,互為犄角之勢。去歲平陽大荒,胡寇糧秣不足,料其最多不過發萬眾來,不必裴氏出兵,我薛氏自可當之。但若劉粲親率大軍到來,恐難守禦……”

來人慌了,忙問:“若真如此,當如何處?”

薛濤道:“那便只有俯首而降,質子入朝了。”隨即笑笑:“好在裴氏之甥尚未降生,遣前妻之子去往平陽,我也不心痛。”然後笑容又再度收斂,道:“倘若劉粲不肯應允所請,定要滅亡裴、薛,無奈之下,只得舉族西渡,遷往夏陽……但不知裴公見在長安,可肯接納否?”

來人囁嚅道:“我亦不知……我家並未遣人與文約公聯絡。”

薛濤聞言吃了一驚,忙問:“裴公既執晉政,復逐劉曜,步武關西,料其不過三五載,必當渡河來攻。我本望以裴氏之婿的身份,前往相投,將相可期——為何不肯遣使聯絡啊?”你裴家別是真打算從胡了吧?那我薛家可該怎麼辦啊?

來人倒是知道其中緣由的——臨行之前,裴桐、裴苫就已經把裴碩的考慮、理由,在小範圍內傳達過了——當下也不隱晦,合盤托出。薛濤不禁笑道:“宏德公太過謹慎了些……無妨,若貴家有此意,我薛氏可密遣人往長安去。自劉曜去後,我便往汾陰渡口暗塞了不少族人,由此渡河,半日即可抵達夏陽……”

你們不是怕被劉粲揪住把柄嗎?我薛家不怕啊,我們敢冒險,那就由我派人去跟長安聯絡好了——“只是,還須貴家一紙書信。”

來人說書信麼,族長肯定是不會寫的——怕落胡人把柄啊。薛濤便問:“裴氏之中,豈無一人有膽色的麼?”

來人想了想,便即拱手:“我當盡力為之,薛君可候我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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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碩在說服裴桐、裴苫的時候,曾舉平陽襄陵的賈氏為例。原本大河東地區顯貴之家,莫過賈、裴,賈氏甚至還略略壓過裴氏半頭,但很快就在“八王之亂”中遭了大難,幾乎滅門。

其實賈氏死於亂的,比裴氏死於亂的,只少不多,但問題賈雖貴於裴,人丁卻遠不如裴氏來得繁盛,同樣的死傷,對裴氏不過損及毛髮,對賈氏就傷筋動骨了。

只是賈家也並未純然死絕,平陽郡襄陵縣內仍有宗族聚居,族長名叫賈眾。

賈眾乃是賈充的從孫,惠帝時擔任過散騎常侍,趙王司馬倫之亂,賈氏正支斷絕,等到司馬倫授首,朝廷便欲以賈眾繼為賈充之後。但是賈眾瞧出來這個朝廷朝不保夕了,怎可能再上賊船——我若真繼賈充,就必然得立朝為輔臣啊,倘若再來一撥亂子,很可能第一個掉腦袋——假裝瘋癲,才勉強逃過了一劫。

可是既然瘋了,自然不能再仕官,賈眾被迫返鄉,挑起了家族的重擔。好在瘋名在外,胡漢政權也沒逼他出仕,原本顯赫的襄陵賈氏,就此淪落成為鄉間小地主,田不足百頃,族人不過百數。

賈眾對此不能不痛心疾首,也有發奮圖強之意。但他不願仕胡,還暗藏著一本變天賬,尤其聽說胡漢連失河南、關中,這老瘋子也不免蠢蠢欲動起來。只是他沒想著去聯絡距離遙遠的裴該,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鄰郡上黨。

上黨郡守乃是韓據,本籍南陽郡堵陽縣,有個從叔名叫韓壽。韓壽是晉代有名的美男子,同時還是情場高手,曾經暗通賈充次女賈午,留下了“偷香”的典故。賈充無奈之下,只好將女兒嫁給韓壽為妻,生下韓謐,後來過繼給絕後的外祖父為嗣孫,改名賈謐——乃是可與西漢賈誼齊名的大文豪,最終為司馬倫所殺。

所以說,襄陵賈和堵陽韓,是有姻親關係的,賈眾因此暗中派人去聯絡韓據,並且透過韓據向劉琨致意,表示將來劉司空南征平陽之時,我族可為內應。同時賈眾還提醒劉琨,說我得到訊息,劉粲近日加封石勒,有引石勒西進之意,司空可千萬要小心啊!

劉琨對於賈家很重視——再如何人才凋零,終究是當世第一等的高門顯戶啊,則我若能有賈氏為輔,也就不遜色於有裴氏為輔的老朋友祖逖了。只是對於賈眾傳過來的訊息,卻多少有些不以為然——

羯奴有何可懼啊?他若敢於正眼覷我幷州,當初也不會裝模作樣遣使來,詭言反正,要攻王浚以自效了。雖說我數次遣兵去攻河北,皆為羯卒所敗,但我派的都不是主力啊,吃虧很正常。由此可見羯奴只求坐守河北,幾無擴張的野心。

再者說了,劉粲與石勒不睦,天下鹹知,石勒怎麼可能派兵西進,來幫劉粲分薄壓力?我如今坐擁晉戎軍不下二十萬眾,若非去歲遭蝗,糧秣不繼,早就一口氣殺到平陽去了。石勒你就在河北老實待著吧,等我緩過一口氣來,先滅劉聰父子,轉過頭就殺回冀州老家去,取爾羯奴項上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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