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聞喜裴氏(第2/2頁)
章節報錯
裴桐捋著白鬍子,誠懇相問:“我等自然是信賴宏德的,相信宏德如此做,必然有深切的考量。只是族人多數不明卿的心意,故此推我等前來相問——有什麼話是不能宣之於眾的嗎?對於我等老朽,應該可以透露一二吧?”
裴碩沉吟少頃,組織一下語言,這才緩緩地對二老解釋道:“如今河東仍為胡人所據,我裴氏雖然人丁繁茂,廣有田產,但只要一日不肯出子弟以仕胡,便一日不得安生。幸虧此前與汾陰薛氏聯姻,彼等富有兵甲,可為奧援,乃使胡寇不敢遽侵我家門。
“然而,倘若劉粲知我與長安聯絡,以其兇暴之性,必然發兵來攻,恐怕到那時子弟們難以禦侮,婦孺都將為寇所擄,就連裴柏,也會被那些胡人給斬伐了……”
裴苫問道:“固然不得不暫時對胡寇委曲求全,然觀如今之天下,胡勢日蹙而晉土日廣。文約見在關中,祖逖駐軍洛陽,距離河東皆不過一水之隔而已,相信數年之內,必將率師來徵。則我家棄如日復升之晉,而從月薄西山之漢,是明智之舉否?”
裴碩搖搖頭:“誰說我要棄晉而從胡?”頓了一頓,便道:“誠如苫公所言,文約等恐不日便將渡河來複舊疆,即便兵至聞喜,到了這裴柏之下,他難道會因為我等不與聯絡而屠戮族人不成麼?若有忿恚,碩願一肩當之,即便自剄以謝文約,也是可以的……”
裴桐等忙道:“何必如此!”
裴碩略略壓低一些聲音,對二老說:“公等以為,文約在長安,咫尺之間,便不會遣一二人來聯絡本族麼?但長安有人來,我自然與之合謀,或起兵伐胡,或供輸糧秣,皆不難也。然而數年之間,並無一人潛至,則必為胡寇所阻。是知胡寇防我甚深,我又豈能倉促行事,徒落把柄於彼等之手呢?”
裴桐、裴苫聽了,全都捋著白鬍子,沉吟不語——你說的話有些道理,但未免太過謹慎了吧?
裴碩見狀,不得不再把話往深裡說上一層——“公等見今日之勢,漢如月薄西山,晉則如日中天,然不知天有陰晴,月缺而可復圓,日升亦可再落。晉之盛也,無過武皇帝初平吳之時,然而一不修德,諸王並亂,遂至如此——乃知當今之日,唯掙扎欲起而已,距離中天尚且遠矣……
“胡之衰也,根由在劉聰不修德,復不聽政,日夕沉溺於酒色之中。然今已策劉粲為皇太子,粲雖兇暴,卻有統馭之才,有振作之心,焉知沒有反攻的一日啊?且石勒尚在河北,一戰而害王彭祖(王浚),若彼西來相合……”
裴苫打斷裴碩的話,道:“劉粲與石勒素不和睦,盡人皆知……”
裴碩笑笑:“昔日之敵,未必不能做今日之友,外力侵逼下,即寇仇或將攜手戮力。公等但見胡之短,而獨不見晉之危乎?昔日東海王(司馬越)與苟道將(苟晞)並掌重兵,橫行河朔,若肯同心,先帝不至於北狩。以此為鑑,焉知文約與祖士稚可以長久和睦下去呢?”
裴桐、裴苫聞言,都不禁略略打了一個哆嗦。
裴碩繼續剖析下去:“今文約在關中,祖士稚在河南,品位相若,兼有大功。祖某日夕修繕洛陽,必欲奉天子還都,文約若不肯從,必生齟齬;若相從,是棄關中基業而與他人共榻,到時候並立朝中,誰上誰下,誰君誰臣?”
裴苫忙道:“祖某如何能與我聞喜裴氏相提並論啊……”
裴碩打斷他的話:“亂世之中,唯力為視,高門又如何?平陽賈氏,如今安在?祖某有定洛之功,復得迎天子還都,其在洛中的黨羽可以盡塞入朝,文約又將如何制約呢?雖然,若二人都執公心,暫無私意,可以合作;然公等可為文約做保麼?可為祖士稚做保麼?若一人有苟道將之心,則另一人不想做東海王,亦不可得矣!”
裴家這些人,也包括裴碩在內,當然都不清楚祖逖是何如人也,但同樣他們也不瞭解裴該。裴該打小跟著父親裴頠在洛陽長大,就沒回過幾次老家,甚至沒跟很多族人正經照過面,在裴桐、裴苫等人的印象中,只不過一個拘謹、靦腆的黃口孺子而已。雖說裴該這幾年的所作所為,跌破很多人眼鏡,但也只能由此見其所能罷了,不可能真正瞭解他的秉性啊。
所以裴碩問了,你們怎麼知道裴該和祖逖將來會不會起齟齬,甚至於鬧矛盾?倘若果如我所言,祖逖堅持要還都洛陽,則裴該就不再可能再獨執朝政啦。兩大巨頭立朝,即便不變成司馬越和苟晞,就算變成索綝和麴允,那也必然轉盛為衰哪!
裴桐等無言以對,只得沉默不語。
裴碩就此總結道:“是以我等先不必去聯絡文約,天意向晉向漢,尚且初見端倪,還是再觀察一段時間為好。倘若胡敗,文約加兵聞喜,也不會損害我裴氏的產業,適時依附,絕不為遲;倘若晉敗……我裴氏唯有謹守家業,方不至於落到賈氏的下場……”
正說著話呢,門上來報:“平陽遣使來徵糧,已到莊外了。”
裴碩朝二老拱一拱手:“請看,我等不與文約聯絡,搜擄亦不得免,若有聯絡而為平陽所知,恐怕來的就不會是一二官吏,而是討伐大軍了。”轉過頭去關照道:“請來使稍候,我這便整頓衣冠,前往迎迓。”
可是裴碩才剛站起身來,卻又頓住了,追問了一句:“來者是誰?”我好歹是高門暫代的族長,又仕晉做過兩千石,倘若來的只是千石以下小吏,那就不便我親自出迎啦——沒得自跌了身份。
門上回稟道:“是鎮西韋大將軍。”
裴碩臉色一沉,當即就又坐下了,隨即冷哼道:“緊閉莊門,不見!”
.。手機版閱讀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