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隨聞聽此言,卻不禁歪歪嘴,面有難色,狡辯說:“將為兵膽,我若不能身先士卒,將兵如何還肯奮勇殺敵?”

裴該道:“我也曾與汝等說起過秦趙長平之戰,趙括雖被圍,數十萬軍在手,一時未必即敗,然其率眾而出,中流矢死,趙乃一軍皆降。汝休要自恃勇武,須知天下健者正多,且若時運不濟,即一小卒可殺大將。況汝衝殺在前,軍兵由誰執掌?若強要臨陣殺敵也可,我命他人為帥,汝做一先行罷了。”

甄隨趕緊擺手,說別介啊,我好不容易得著獨領一軍的機會,誰吃了豹子膽敢從我手裡搶?我日他……瞧瞧裴該面色不善,這才趕緊住嘴,然後拱手深深一揖:“全聽大都督吩咐……啊,我是指不讓上陣衝殺,不是指另擇他人為帥!”

裴該諄諄教導他說:“汝之武勇,無雙無對,然而不過將才罷了,並非帥才。昔項羽學劍不成,欲敵萬人,叔父項梁授其兵法,惜乎不肯竟學。乃知為將、為帥,敵百人與敵萬人,秉賦不同,所學各異。後項羽兵敗垓下,於烏江畔率二十八騎與漢軍戰,獨殺數十百人,然又於事何補啊?若彼昔日竟學兵法,何至於此?是知孤勇不可恃也。”

甄隨憋著很多反駁的話,但是不敢回嘴,只得喏喏應聲。裴該複道:“還有一事,汝也須牢記……”

甄隨忙道:“大都督方才說只有三事……”裴該朝他一瞪眼,嚇得甄隨不敢說話,然後囑咐道:“軍中糧秣不足,汝勿貪功,取下蒯城,復入秦州邊地耀武則罷,不可深入,以免糧秣不繼,為敵所趁。”

甄隨說你放心,餓著肚子打不了仗,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裴該關照過後,便命甄隨為主將,率“劫火中營”與“蓬山右營”西進,等會合了熊悌之的“武林右營”後,再一起攻向蒯城——為策萬全,別命裴開監護三軍。文朗沒能撈著出兵的機會,甚為懊惱,但他身為部曲督,總不能把裴該甩下自己去吧,也是莫可奈何——心中更恨甄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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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隨得意洋洋,領兵出了長安城,浩蕩向西。先到槐裡會合了裴開,繼而又進至鐘聲的屯所,召楊排長過來詳細詢問了當日衝突的經過。他見楊排長甚是武勇,心中喜歡,乾脆將之扯進了“劫火中營”,另外派人護守屯所。

接著又進至裴開、熊悌之摧破胡崧的所在,勘察了一番地勢,順便等熊悌之率軍渡渭來合。等見了面,甄隨就笑:“老熊,數月不見,汝倒吃得肥碩,當日未曾從山上滾將下來麼?”熊悌之甚惡此問,但不敢反駁,只得憨笑兩聲,敷衍過去了。

甄隨一聲令下:“前方五十里外便是蒯城,不必等待攻城器械,我自將本部急行,先抵城下……”新近升任“蓬山右營”營督的莫懷忠與裴開急忙規勸,說:“大都督有命,甄督不可親自上陣。”甄隨笑笑:“只說不許親自上陣殺敵,又未曾說不可先發——我之所在,便是中軍,汝等可算合後。”

他是覺得秦州兵實在弱雞,而胡崧貌似也沒啥能為,故此希望如同昔日在美陽城下那樣,急急逼城下寨,打對方一個促不及防,說不定勝面會比較大呢。倘若對方不及關城最好,我就直接衝殺進去,比跟城外督著攻城器械慢慢攻打,要有意思多啦。

於是便親將“劫火中營”兩千餘人,急行軍大半天,黃昏時分來到了蒯城城下。遠遠地定睛一瞧,城門果然未關,甄隨大喜,正欲揮軍發起猛攻,忽見城上旗幟倒伏,隨即一哨人馬開出城外……

甄隨心中疑惑,他假痴不癲,說不上有多謹慎,可是也並非真的莽撞,急忙勒束士卒整列。隨即對面陣中馳來一騎,靠近後奉上公文,表示:我等願降。

甄隨的臉當場就綠了。

原來昔日胡崧戰敗,退守蒯城,城內眾心離散,一夕三驚——還好裴開和熊悌之兵數有限,沒敢遠追,更不肯遽來攻城。胡崧又是羞愧,又是懊惱,只得將連日來將兵出城劫掠所殺戮的百姓首級攏一攏,得了四十多顆,遣人送至上邽,詭稱擊退了陳倉兵來犯,這是斬獲。

隨即朝廷下詔,討伐司馬保,且裴該有親自領兵往徵蒯城之議。胡焱得信,急忙遣人悄悄地跑去通知胡崧,建議這位遠房叔父還是投降為好——“今安定已歸裴公所有,我等鄉梓俱落人手,豈可與之為敵啊?倘若牽連同族,玉石俱焚,叔父有何面目歸見祖宗於地下?”

胡崧急忙遣人秘往東方探查,得到的訊息,裴該不來了,改以甄隨為主將,率軍兩萬(號稱),來取蒯城。胡崧召聚眾將商議,眼見諸人都有怯意,還有人直接提出來:官軍勢大,我等不若棄城,退回上邽去吧。胡崧知城不能守,乾脆從了侄兒所請,遞上降書。

不過公文裡寫得很冠冕堂皇,說我本是國家重將,受命跟隨南陽王護守秦州,復來坐鎮蒯城,本是職責所在。然而既然朝廷已經下詔討伐南陽王,我當然不能跟從逆臣了,留在蒯城不走,是專為朝廷護守此縣耳。如今官軍既至,要經此去秦州討伐逆臣,我自然開城,聽從調遣。

說白了我這是正大光明的事兒,不能算投降,甚至不能叫反正,只是重新接受朝廷的垂直領導而已。

所以他也不主動出城來見甄隨——因為甄隨比他名位低啊——而仍留在城中,只派人出來送信,說我已經整治好宿營地,安排好糧草物資了,還請大軍進駐;城內我也排下了酒宴,請甄將軍入城宴飲。

甄隨氣勢洶洶而來,卻不費一刀一槍,就順利開啟了蒯城,但他心裡可一點兒都不高興——因為既沒得著立功的機會,也不能刀頭喋血,好好廝殺一場。心裡鬱悶,乾脆回絕了胡崧的宴請,說要等後軍抵達,一起進城。

當晚即宿於城外,只遣部分兵馬入城去控扼住了西門。翌晨裴開、熊悌之、莫懷忠等率部趕到,甄隨就問他們:“我意全當不知,殺入城去,一刀斫下那胡崧的首級,汝等以為如何啊?大都督曾說起過韓信之事,昔日有個老書生遊說齊國投降,韓信卻當不知,仍然猛攻齊地,終於得王於齊……是這麼一回事兒吧?”

裴開連連擺手:“不可相提並論。昔日齊王乃敵國,而今胡將軍是朝廷重將,且詔書只討司馬保,協從不論,豈可因此擅殺來降之胡將軍?裴督慎勿為此事,否則必受裴公責罰!”

甄隨心說我就知道你們不會答應,否則我昨晚就這麼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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