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蝗神(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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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直接移植過來,施之於百姓們面前,效果卻只有更好。因為這年月的老百姓普遍崇拜權威,不但怕官,而且敬官,總覺得高門世家子弟,以及那些高官顯宦,都跟自己不是同一種生物,即便並非天星降凡,也必有無盡的威能。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之類的話並不見得真能夠深入人心,而且就算知道,也得等到完全活不下去了才可能拿出來說事兒。
所以很多事情,只要官吏帶頭,百姓們自會盲從,除非他們同時被
“族權”給牢牢禁錮住了,而那些土地主雖然眼界不廣,卻多少比庶民聰明一些,乃能隔絕官民,掌控鄉里。
這是封建時代愚民政策的重要來由,固然老百姓有了知識,能夠生產出更多物資,但有了知識也不好管了呀,到時候官家不擺出足夠的道理來,誰肯聽從?
所以就理論上來說,隨著知識的普及,甚至於大多數鄉紳都成為有功名之人,政府對地方的掌控就越是困難,但那又不是真正開啟民智,而只是導致權力下移至鄉紳階層而已。
好在屯墾地就沒有什麼鄉紳,固然無論從江北拉來的,還是從嶧山上逃來的流民,其中也有一些是認識字甚至能讀書的,但終究喪失了土地和家財,就很難竊奪地方官府的職權。
屯墾地又以軍法部勒,所以沒有鄉紳階層的阻隔,官府政令可以直接行之於每一個老百姓。
那麼在老百姓心目中,裴使君作為官府的代表,和
“天”也就沒有什麼太大差別啦。尤其裴該軀體裡的靈魂來自於兩千年後的資訊社會,非常清楚社會輿論的重要性,他曾命裴寂、甄隨等人到處散播流言,在百姓心目中塑造自己的高大形象——毀塢堡,殺豪強是一事,目的當然不是為了統一政令、搜掠物資,而純粹是為了除惡霸,安黎庶;
“空城計”嚇退支屈六也是一事,可見使君謀深智廣,完全有能力保障地方平安。
各種謠言越傳越邪,甚至於有說裴使君能夠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所以站在城頭施法,就把胡將當場殛殺馬下,胡兵四散而潰,竟被斬殺超過七成的……你不見城門上掛出過胡兵的腦袋來嗎?
啥,才幾顆?那是你眼神不好,沒瞧清楚,再說了,你只看了一座城門門,另外還有三門你都有去瞧過嗎?
尤其是屯墾地的百姓,資訊來源更加單一,整天就光聽說裴使君和媯從事的英雄事蹟了。
再加上他們離鄉背井、艱苦流離,幾乎就要餓死,結果被裴使君所拯救,在內心深處,也希望這位使君威能無限,可以永保自家平安——算是一種美好願望所造成的自我催眠,群策群力塑造出一具虛幻的光輝形象來。
而裴該面對這群
“愚民”,也並沒有脫離時代和實際地講科學,反迷信,他反倒利用百姓的迷信心裡,大肆宣揚天子就是上天之子,而我是他的代表,所以蝗災在我面前就是個屁!
這種話老百姓自然是聽得進去的。當然啦,光嘴裡說說,沒有什麼實際舉措,蝗蟲無智,是不會因為懼怕裴使君而納頭便拜,然後主動撤離的。
那麼該當如何治理蝗災呢?好在裴該還記得姚崇滅蝗的故事,當時姚崇建議
“請夜設火,坎其旁,且焚且瘞,蝗乃可盡”,也就是說利用蝗蟲的趨光性來誘殺之。
再高明的手段裴該也不清楚了,只好先做成這一步再說。於是指揮百姓,人執稻草一束,燃起火焰來驅趕蝗蟲,把蝗蟲都趕到在地頭燃起的大火堆裡去。
蝗蟲撲火,
“噼啪作響”,焦臭之味,飄揚於數十里內。就這麼的忙活了好幾個時辰,眼瞧著天色漸暗,裴該估計自己今天是回不去啦,只好仍然留在屯墾地,只派僕人裴丙騎馬急報卞壼,要他趕緊組織各鄉的滅蝗運動。
希望卞望之不是盧懷慎之流迷信到無可理諭的傻叉吧。夜幕低垂,老弱皆已就寢,青壯仍在田間執火滅蝗,四野星星點點,全是光亮。
裴該不習慣那麼早就睡,也帶著從人在田間逡巡,遙望這些光芒,彷彿又回到了穿越前那個充滿了光汙染的時代……自己應該是回不去了吧,只好在這個愚昧的年月艱難掙扎了,但自己的穿越,能不能如同這些火光一般,起碼驅散一小片黑暗,殺滅一小群蝗蟲呢?
正自慨嘆,忽聽身旁部曲呼喝道:“什麼人?!”裴該循聲望去,只見光亮之間仍然漆黑的一片麥地裡,影影綽綽有一個矮小的人影正在晃動。
隨即部曲舉火一照,原來是個人正蹲在壟旁,背對裴該,但卻滿面驚愕地扭過了頭來。
裴該細一打量,是個衣衫襤褸的半大孩子,也就十三四歲模樣,看他腮幫子鼓鼓的,顎骨抖動,也不知道在吃什麼東西。
部曲喝問道:“汝何人耶,安敢衝撞使君?!”那孩子差點兒就嚇哭了,趕緊轉過身來,伏拜在泥塗之中,連連磕頭。
裴該擺擺手,說還是個孩子嘛,你不要嚇他——
“汝在吃些什麼?”那孩子瞪著驚恐的雙眼,戰戰兢兢的回答說:“蝗神……蝗蟲……”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