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劍聞言,當場就蒙了,一張面孔憋得通紅。陳奮也不禁愕然,扯著嗓子就問:“興國,果有此事麼?”

陳劍急忙擺手:“大兄、大兄信我,還是信那狗官的妄言?”

誰料陳奮卻回答道:“所謂空穴來風……”其實他心裡早就有所懷疑了,流言蜚語也聽說過不少,只是一直找不到證據,故此從未責問過兄弟——倘若沒有流言存在,裴該又怎麼可能打聽得到?

陳劍聞言,氣得是目眥盡裂,一張面孔先是漲得通紅,隨即轉為鐵青,在火光映照下,滿臉皮肉扭曲,彷彿惡鬼一般。就聽陳奮追問道:“休要砌詞敷衍,汝但指天盟誓,我便信汝!”陳劍一瞥眼,就見身周無數道驚訝、疑惑、鄙夷的目光朝他射將過來,有如支支利箭,這會兒真是百口莫辯,不禁仰天長嘆:“罷了,罷了……”

他知道這事兒倘若始終是流言,還則罷了,既在大庭廣眾下被當場喝破,陳奮不可能不心生疑竇,雖然嘴裡說什麼“我便信汝”,心裡必然存下疙瘩——就算純屬捏造,全塢堡人人都聽見了,都正用疑惑的眼光瞧著自己呢,那自己今後還有臉做人嗎?哥哥又怎能容許馮氏妾把孩子順利地生下來?那腦袋上的帽子真正不綠而綠!

陳劍決斷下得很快,當即搭箭扯弓,一箭便朝裴寂射去:“狗賊,竟敢汙衊於我!”裴寂嚇得把脖子一縮,好在甄隨眼疾手快,匆忙揮刀遮擋,將來箭順利地劈成兩半。

可是隨即又聽絃響,然後陳奮一聲慘呼,臉上中箭,直透顱骨,眼瞧著是活不成啦!

這一轉折,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塢堡上下,眾皆大驚,再找卻已然不見了陳劍的身影——就連他好幾名親信也都消失了影蹤。劉夜堂當機立斷,暴喝一聲:“進攻!”兵卒們發一聲喊,便直朝塢堡撲去——因為來得倉促,什麼器械都不及準備,打算要趁著塢中人心散亂的機會,疊羅漢登垣,蟻附破之。

塢堡上連續絃響,縣卒當場便栽倒了數人,但隨即他們也開始朝堡牆上放箭,一名農兵長聲慘呼,一腦袋就從牆上栽到了牆外……

這場攻防戰打得很是混亂,但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很快便有人主動開啟了塢堡大門,並且跪地舉手,口稱“願降……只求將小人數代傳承的田契返還於我。”甄隨猱身而上,一刀便將此人劈翻在地,隨即搶先衝進堡去。劉夜堂急得在他身後大叫:“彼等既肯降,便不要再殺傷百姓了!”

縣卒一擁而入,很快便在塢堡農兵的指引下,擒獲了陳奮的妻兒老小,只有陳劍與他幾名親信,還有陳奮那個身懷六甲的姓馮的侍妾,影蹤全無——有人指稱,是揹著大包小包,開啟北側的暗門,摸黑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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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兄弟之間的那些齷齪事,其實各自都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只是為了維持塢堡的穩定,可以使得家族在亂世中延續下去,故此全都隱忍不發,表面上還兄友弟恭,表現得非常和睦。然而有些事情是絕對見不得光的,一旦被人喝破,矛盾當場便會激發出來。

只是陳劍心中甚為不忿,心說我一時受激,不合質問了哥哥你一句,你矢口否認,我當場就假裝信了——外敵覬覦在側,你我兄弟豈能再起齟齬?可誰成想你這粗暴的脾氣絲毫不改,竟然反咬我一口,還要我指天盟誓……舉頭三尺有神明,這誓是可以隨便發的麼?眼瞧著塢堡中人心散亂,分明難以收拾,一旦被官兵攻進來,必然玉石俱焚。你反正要死的,不如由兄弟我來動手,而兄弟我……還是趕緊落跑為好!

於是心中常年積怨就此爆發出來,一箭射裴寂不中,也不知道怎麼的鬼使神差,第二箭就直奔著兄長陳奮的面門射過去了。射完這一箭,他當場便轉身下牆,領著幾名親信,裹脅了馮氏小妾,把細軟打一個包,就從北側暗門潛逃了出去。

摸黑跑了好幾裡地,喘息稍定,陳劍心中也不禁後悔——應該先把可惡的大嫂和她那孽種也一刀兩斷的,倘若侄子將來長大chéng rén,要找自己報仇可怎麼辦?

對於這兄弟二人之間的故事,裴該略有所耳聞——當然同樣沒有證據,而且也挖不出什麼細節來——他用小字附錄在文書之後,交給裴寂,本想著“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倘若田契之事還不足以煽惑塢堡中人心的話,或許就必須嘗試著離間陳氏兄弟……原本設計得好好的,但是臨行倉促,就忘了跟裴寂交待了。

倘若他真跟裴寂說明了,估計以當時的形勢,劉夜堂會當即下令發起進攻,損失也未必更大,裴寂不必要讀出最後那兩列小字來,陳氏兄弟便不至於當場鬩牆。無心之失,產生的效果倒還算不錯——當然裴該預料不到,那條小小的漏網之魚,將來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

且說“厲風”、“劫火”兩營一千名士卒,很快便控制了整座塢堡,在劉夜堂的指揮下,連夜行動,把堡內人眾全都用繩索串綁起來,把錢財、糧秣裝上馬車。甄隨則派幾名眼力尚可的健卒北出五里,前去偵探胡軍的動向。

按照劉夜堂的意思,咱們爭取一晚上把塢堡搶空,然後趕緊退返淮水南岸去,但是甄隨卻說:“都督還要我等毀掉塢堡,否則若胡軍前來,據堡以守,恐怕難以驅逐……”劉夜堂頓足道:“我豈有不知?但恐怕時間來不及了,若走得慢些,胡人都是騎馬的,必被彼等追及……”你瞧這塢堡修得可有多堅固啊,一時三刻哪兒能夠毀得了?

甄隨撇嘴道:“土牆自然難扒,難道木舍我等也毀不了麼?”下令本部士卒四處縱火,把塢中房屋連帶木質的堡門,全都焚之一炬而去。

等火頭起來的時候,天都快要亮了……要知道那麼大座塢堡,即便只是搜掠浮財,那也得花費相當長的時間哪,劉夜堂數次下令撤退,甄隨卻捨不得搶掠的快感,反覆拖延……一直等到甄隨的部下跑回來稟報,說隱約發現在泗水東岸有星星點點的火光,懷疑是一支軍隊正屯紮在那裡。劉夜堂道:“此必胡軍至也!”估計他們天一亮就會拔營,然後尋找合適的地方涉渡啦——“我等須即刻返回淮南,並遣人急報都督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