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隨不去瞧他,轉向裴該拱手:“末將請命,與那號稱能戰的竺某當面較量!”

裴該先不回答,又再望向裴嶷。

他此番領兵出征,本打算留裴嶷在長安,為其掌控朝局,就如同昔日曹操在外而荀彧在內,日後劉裕在外而劉穆之在內一般——因為他不放心梁芬,也不認為荀崧能有獨任之力。然而陶侃守備馮翊等二郡,裴該身邊缺乏一名合格的幕僚長,目前除了裴嶷,無人能當此任,最終還是被迫把裴嶷帶在了軍中。

反正自己這回離開長安應該不會太久,只定關中,距離也不遠,遇有緩急,趕緊退回去也還來得及。目下尚書省內不僅僅有荀崧,且有李容、裴通,城守之事則託付給了陸衍,理論上短期內不至於鬧出什麼事兒來。

裴該不禁慨嘆,手底下人還是太少啊。雖有韋鴻等不少關西士人來投,華恆亦有投效之意,終究相處時間太短,對方無論忠誠還是能力,尚且無法保障。由此不禁懷念起卞望之來了,若得卞壼在,安有此憂?

實話說他最信任的部下還是卞壼,裴嶷則是有同族屬性加持。只可惜徐州偌大的基業,實在捨不得放棄,也就只好盡數託付給卞壼了。

裴該最後徵求裴嶷的意見,裴嶷也主張圍城打援,於是就此定下了方略。正待分派各營任務,忽然小校來報,說夫人有信從長安送來——裴該略略一皺眉頭,心說有什麼大事,我才離開幾天啊你就寫信?接下信後,先不理會,安排各營擇地掘壘,包圍郿縣。不過只圍了北、東兩面,一則兵數有限,二則城南是渭水,也不便合圍——闕其二面,竺爽你若想棄城而逃,隨便你好了。

散帳之後,裴該這才開啟妻子的來信,一目十行讀過,便即笑著遞給裴嶷。裴嶷還挺奇怪,你們夫妻的家書,幹嘛給我瞧?難道除了說家事、表恩愛外,還有別的花樣不成嗎?

細細一讀,原來是在說相關梁緯之事,梁緯的夫人辛氏竟然跑去懇請荀夫人,給他丈夫指點一條明路。荀灌娘倒是沒在信裡寫辛氏有多漂亮,導致“我見猶憐”,就光說她可憐了,自己因此回覆道:“汝夫本是擁立功臣,又為司徒同族、我夫同鄉,若非其弟不曉事,又何致於今日啊?如欲為國效力,求我無用,只看汝夫有無膽量了……”

裴該缺人手,這點荀灌娘也很清楚,就指點辛氏,說你丈夫久在關中,必然熟悉人情地理,若敢以白身直入軍前請謁,願意為我夫君鎮定關中貢獻一定的心力,我夫君絕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此番發兵本是大好機會,若是進言得用,或是立了什麼功勞,還怕不能重啟仕途嗎?就看梁緯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裴嶷讀完書信,遞還給裴該,說:“夫人所言,也有道理。梁正經(梁緯)既是索綝之甥,若肯赦而用之,或可起千金馬骨之效,使關中士人不再觀望,而俱願景從於文約。”裴該笑道:“但不知何如人也,若似其弟般不堪,這馬骨不要也罷。”於是下令,喚李義入帳來詢問。

韋泓就不叫了,梁氏兄弟跟隨賈疋復攻長安的時候,他早就已經逃到荊州去啦,肯定啥都不清楚。

李義入帳後,對於裴該的提問皺了皺頭,回答道:“我是武夫,他是文吏,且名位相差甚遠,故素無往來……不過說他當日在大荔是戰敗而逃,不似其弟般主動棄守,倒是確實的……”

裴嶷道:“梁正經未必有統兵之能,且以昔日關中兵馬的情狀,即麴允尚不能敵劉曜,何況於他?敢與胡寇對戰,已屬難能。且……”頓了一頓,對裴該說:“解縣梁氏已然星散,烏氏梁氏歸從於文約,倒是那辛氏……不知能否透過她,結交上隴西辛姓?”

裴該聞言,不禁恍然大悟,要知道在這年月,辛姓比梁姓可要顯赫得多了。

西漢代有名臣辛武賢、名將辛慶忌,還有著名的道士辛垣平,都出自隴西辛氏;逮至東漢初,其一支東遷到潁川陽翟,漢末出了辛評、辛毗兄弟;辛毗仕魏為衛尉,其女嫁與羊耽為妻,就此與晉初烜赫一時的泰山羊氏成為姻親——就是大名鼎鼎,“聰明有才鑑”的辛憲英。

故此裴嶷才說,論起門第來,潁川辛氏,還有其本家隴西辛氏,都比梁氏要高格得多,若能透過樑緯之妻辛氏,跟這一家族搭上關係,強過空得一梁緯百倍——“前朝中有尚書郎辛賓,即隴西辛氏,可惜索綝之敗,他受驚而夤夜逃亡。吾嘗聽人言,其兄弟五人,在郡中有‘五龍一門,金友玉昆’之譽,若能透過辛氏聯絡之,或許對於文約將來上隴,會是很大的助力。”

裴該先是點頭,隨即笑笑說:“那也須梁緯有膽量來謁我才是——好吧,我等便在此處等著,看他敢不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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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龍一門,金友玉昆”的辛氏兄弟,此前因為疾疫而病死了倆,如今只剩下三個,分別是辛明字鑑曠、辛攀字懷遠,以及辛賓字寶迅。其中只有辛賓出仕長安,擔任尚書郎——跟他老爹的官途相同——當日李義等人發動政變,辛賓也在尚書省內,就呆在索綝身邊,嚇得幾乎不敢發一語。他終究官卑職小,別人也沒在意他,其後華恆還要他幫忙草擬文書來著,但辛賓以受驚過度,難以下筆而請辭了。等到城內局勢稍稍穩定一些,城門一開,他當即捲包就跑回了老家隴西狄道。

辛攀自在族內管事,突然聽說兄弟從長安跑回來,不禁大吃一驚,見了面就問:“寶迅何以遽歸?難道是胡寇又逼近長安了不成麼?”

辛賓回答說:“若胡寇臨城,弟唯死而已,豈敢棄大義而逃?”——在原本的歷史上,此人是跟隨司馬鄴前往平陽,然後在劉聰強令司馬鄴洗爵之時,抱帝痛哭,從而為劉聰所殺的。

於是辛賓就把長安城內政變的經過,向兄長詳細描述了一遍,然後說:“胡寇肆虐,社稷傾危,而輔臣猶自傾軋,如此下去,恐長安終不可守也。弟因而辭職還鄉……”真要是到了天子蒙難的那一天,我再跑就大義有虧啦,還是提前離開為好。

辛攀沉吟少頃,搖一搖頭:“寶迅誤矣。卿以為謀奪國政者為梁司徒乎?我料實為裴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