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賓主張南下攻打青、徐,他認為劉琨並不足慮,短時間內必不會翻越太行山進入冀州,咱們應當趁此時機,先定青、徐,控御大河上下。更新最快尤其王浚殘部邵續和劉演還在厭次,必須即刻率師討伐,不可容彼等坐大。

石勒尚在沉吟,程遐程子遠突然出了班列,連連擺手,說:“右侯所言不妥,還當以西進為是。”隨即“”說出一番話來,擲地有聲,就連張賓都難以駁斥……

首先,程遐並不反對發兵攻打厭次,但他認為邵續和劉演都不過癬疥之禍罷了“明公但遣一將,率精銳五千,即可蹉踏之,便不能速勝,亦可使彼無力東顧。

“且邵續本王浚之將,今王浚既滅,乃可試說邵續反正。即彼不肯從,使者往來,劉演必疑,想二人本為寇仇,被逼聚合,極易生齟齬,若能趁勢間之,則厭次何足為慮啊?”

至於主攻方向麼,還應該指向西線“今王浚既滅,劉琨難以獨存,若明公果能揮師十萬,西逾太行,幷州不足定也。且聞劉琨近得拓跋降人幾二十萬,若使其從容積聚,將來必為我之大患,不可不慮。

“且祖逖、裴該揮師河上,大單于不能御,致失洛陽,國家岌岌可危,料必遣使來請明公西援。今主上昏聵,大單于執政,雍王西走,明公乃求王於河北,易若反掌,豈不欲得乎?國家弱則明公得用,然國家亡而明公勢窘,此唇亡齒寒之意,王浚、劉琨前車之鑑,明公不可不察……”

石勒的忠誠心只奉獻給劉淵一個人,自從劉淵死後,他便隱有自立之意,在座將吏對此自然全都心中有數。然而程遐說了,現在還不是獨立的時候啊,一旦胡漢政權覆滅,則我等必將四面受敵,故此雖然不值劉聰、劉粲等人所為,你如今也不能與之切割,還應當嘗試著伸出援手,去拉他們一把。

“祖逖在司、兗,隔河與我相鄰,此不可不防者也。若能攻取幷州,則我勢厚,祖逖無能為力;若取青、徐,則疆界漫長,南北千里,恐怕處處遇警,乃至疲於奔命。是故軍徵當西,吾不知右侯雲南,所欲何為啊?”

說到這裡,程遐瞥一眼張賓,毫不客氣地說道:“曹嶷守成之輩,青州未平,不敢遽渡河而西,是於我無害也。而裴該已離徐方,前赴關中,首當其銳者,為雍王而非我等。今若大舉而南,即得青、徐,無險可守,祖逖近在肘腋之間,豈能置之不理?

“末吏私心揣度,難道是當初右侯甚重裴該,而彼乃戲耍右侯而去,是以內心耿耿,專欲報此一箭之仇麼?然而今日之會,只議軍謀,及明公展布所向,右侯豈能以私心而害公事啊?”

程子遠這就是誅心之論了,他說我懷疑張賓是因為當初遭到裴該戲弄,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才建議石勒南征的當初看重裴該的,大概也就石勒、張賓二人而已吧,且以張賓為甚,大家夥兒都知道,我對裴該可是不怎麼感冒的,日常唯謹守同僚之誼而已;所以裴該落跑了,我也沒有多麼氣恨。末了他還說,恐怕張賓建議南征,這是純出私心,並非為人臣該做的事兒!

幾句話竟然說得張孟孫啞口無言。其實張賓也知道,就目前形勢而言,當面大敵唯有幷州劉琨,但他認為劉琨志大才疏,就算放著不理,那傢伙也翻不了天。裴該就不同了,張賓隱隱覺得此人會在將來成為石勒最可怕的對手,故此才想趁著滅掉王浚,河北初固的機會,先去端了裴該的老窩徐州那裴文約就只能領著一支客軍,在關中與索等人周旋,還要抵禦劉曜的迅猛攻勢了,或許可以將其扼殺在襁褓之中。

但是這話又沒法明說,因為劉琨不足慮,裴該是大敵,純屬張賓的直覺,根本拿不出足夠的論據來證明。因而程遐這幾句話,正好打中了張孟孫的要害,使得這位足智多謀的“右侯”竟然只是張了張嘴,卻根本無言以駁。

石勒近兩年對程遐推倚甚重,一則是程遐將其妹嫁於石勒為妾,二人結為親眷之故這枕邊風麼,就算英雄豪傑也不可能徹底免疫二則御下之道講究均衡,石勒也隱有以抬高程遐來制衡張賓之意。故此他聽程遐說得有理,而張賓又難以反駁,略一思索,當即便定下了鞏固河北、監視厭次、進圖幷州的大政方針。

如今石勒勢力囊括了大半個河北地區,北抵幽州,他正當面的太行隘口,乃是襄國北方的井陘和南方的滏口陘。石勒乃命安為常山太守,鎮定地方,控扼井陘,待等糧草豐足後可尋機西征。至於南方的滏口陘,他則交給了石虎任石虎為魏郡太守,鎮守三臺。

石虎出班領命。石勒盯了他好一會兒,這才面無表情地說道:“季龍不熟民事,當使能吏輔之。”

他這個侄子,初見面時也就一純粹的愣頭青罷了,看似不堪大用,誰想在淮濱初陣之後,石虎卻突然間跟換了個人似的,變得沉穩了起來。石勒不知道,究竟是戰場上的血與火把這塊璞玉給研磨出來了呢,還是被裴該給教出來的……不過裴該也僅僅教了石虎三天而已,不至於能使他如此快速地便即脫胎換骨吧?

只是石虎雖然變得沉穩了,素來率兵作戰,頗知進退,不再徒恃其勇,但骨子裡的兇性卻似乎較前更甚,動不動屠城滅邑,無論軍民百姓、老弱婦孺,全都殺得人頭滾滾。故此石勒覺得讓石虎領兵作戰是沒問題的,鎮守地方……就怕殺戮過多,難以建成穩固的根據地啊。所以還是派個人跟著他,主掌民事為好。

最終石勒指定了徐光作為石虎的輔弼。徐季武這段時間頗不得志,原本他跟程遐可以並肩,在石勒的參謀隊伍裡,算僅次於張賓的第二梯隊,可是自到河北之後,程遐的權勢日重,徐光卻被遠遠在了後面。石勒這次特意起用徐光,去輔佐他看重的石虎,也隱有使徐季武立功,可以升進以制衡程遐之意。

會議結束之後,張賓悶悶不樂地返回居處,摒退從人,伏在案頭,反覆研究地圖,竟連晚飯都忘了吃。天色才剛擦黑,突然有侍者在門外傳報,說張從事來訪。張賓聞報,趕緊推開桌案“快請!”

這位“張從事”,本名張披,是冀州清河人,石勒到河北後始來投效,一開始被撥在程遐麾下聽用,程遐待之甚厚。因為程子遠也知道,自己最大的短板就是不熟軍事,為此很難拉近與張賓之間的距離人張孟孫可是文武兩道皆長啊,還會舞劍,一個可以打自己五個而張披本為鄉間豪俠,及冠方始向學,這人起碼是懂械鬥的,或者可補自身的不足。

然而程遐得了裴該的暗中指點,在軍略方面貌似能為大長其實只是照搬裴該對局勢的分析罷了時間一長,終於引發了張賓的懷疑。張賓審視程遐麾下,覺得也只有新晉的張披,有可能、有本事幫忙支招,因此費盡心機拉攏張披,終於使得張披背程而向己。如今張披夤夜來訪,張賓知道必有要事,故此才趕緊正襟相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