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或為渡江楫(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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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相對,關東地區的文化層級就要高得多了,雖經漢季喪亂,亦不蹉跎,舊族有潁川荀氏、弘農楊氏、博陵崔氏等,新族有聞喜裴氏、襄陵賈氏、琅琊王氏等,無不煊赫。即便偏遠的幽州,先後有劉虞、袁紹等統治,亦重文教,范陽祖氏從漢季起便世出兩千石,又豈是那些關西佬可與相提並論的?
所以你讓祖士稚入關去向那票關西俗人低頭,他怎麼肯幹啊?而若純以武力壓服,即便不提裴該所言,大敵當前不宜爭鬥,祖逖心說那我跟索、麴等軍頭又有什麼區別了?面對李傕、郭汜,我絕不肯做張濟!
故此索綝為梁芬所惑,想得挺美,欲召祖逖率兵入關,以制衡裴該,但祖士稚就偏偏找藉口不肯成行。直到今天,因為聽聞裴該已逐麴殺索,執了國政,祖逖這才起了入關之意。
當然啦,前詔既已推卻,已然失效,他是不是能入長安,還得看裴該掌控下的朝廷是不是肯召喚他。祖逖因而對李矩說了:“今裴文約既執政,不日便當有詔,召我入長安,與他計議大事也。”
李矩尚且未信,誰想隔了不到五天,就真有制書從長安快馬傳來召喚,且拜祖逖平利縣公,加驃騎大將軍銜,僅論軍號,反在裴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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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帶其從子祖濟,大將李矩、衛策等,提兵五千,浩浩蕩蕩經過華陰,前往長安。離城尚且十里,便見前面旌幟飄搖、車馬羅列,裴該、梁芬竟率百官親自出城迎候。
祖士稚倒不禁嚇了一跳,急忙策馬前出,然後翻身而下,拱手致意。裴該還禮後,邁前一步,抓著祖逖的手,殷勤笑問:“祖君此來尚順利否?”
祖逖忙道:“裴公今為朝廷重臣,實執國政,何必親自來迎?祖某如何敢當啊……”
裴該笑道:“祖君不要生分了,仍呼我字可也。我與祖君自江東結交,情若兄弟,戮力同心,相互扶持,乃至於今日,又豈有不迎之理哪?”
其實裴該這話還沒有說透,固然他跟祖逖恩義相結,交情莫逆,而且志趣投合,都想驅逐胡虜,恢復社稷,不僅是朋友,更可以說是“同志”,使得他即便執掌了國政,也不可能把祖逖當普通下屬來對待。但更重要的是,他的靈魂本來自於後世,對於“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的祖大將軍本來就很崇敬。穿越而至兩晉之交,豈可不識祖士稚啊?就如同穿越而至兩宋之交,若不能得見嶽鵬舉,那還是一根繩子直接吊死好了——你幹嘛來了?!
在這段混亂、黑暗的歷史時期,在裴該看來,能夠輝耀一代,進而燭徹後世的,也唯有祖士稚一人而已——固然不少人更喜歡劉越石,但他卻認為劉琨遠不如祖逖。
既然如此,那祖逖在裴該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僅僅是一位朋友,是一位同志,是一名同僚,是一名下屬那麼簡單啦。自從相識以來,他對祖逖的態度便自然與對他人不同,若在後世人看來,大概就只有“相性”契合這麼一種揣測了。但其實裴、祖二人無論個性還是脾氣,卻都未必全然相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裴該一直在刻意奉迎著祖逖……
裴該引祖逖與百僚相見了,然後便導其進入長安城。二人並馬而行,祖逖就壓低聲音說啦,我此來一是奉詔,二也是來辭官的——“驃騎當文約自為,我退為衛將軍乃至護軍、領軍可也。”其實他是想做車騎將軍來的,只比裴該矮一頭,但說出話來,總得表現得更謙遜一些才合乎禮數吧。
裴該搖搖頭:“祖君之功,合為驃騎,若無祖君相助,該豈能有今日?且劉越石已列三公,祖君豈肯落於其後乎?”
裴該主導的這一任命,其實當日也嚇了梁芬和裴嶷等人一大跳。梁芬就琢磨著,難道我最終還是瞧錯了祖逖與裴該的主輔關係不成嗎?怎麼裴該肯把祖逖擺到自己頭上?你瞧索綝,豈肯與麴允交換將軍號啊?
裴嶷則私下提醒裴該:“祖某之功,不在文約之下,若使位尊,恐將來難以制約。文約何以出此下策?”
裴該對此的回答是:“我與祖士稚,情份莫逆,何分高下?昔日我在徐方,祖士稚在豫州,我為他後盾;今我欲先統關中,祖士稚在司州,乃成我之後盾,豈可不以高位予之,以示無私啊?若論位尊,昔王浚為大司馬,然不能預國事,則與空銜何異……”如今我頭上最重要的冠冕是“錄尚書事”,實掌朝政,那還在乎別人僅僅在名位上比自己略高一些嗎?
裴嶷沉吟道:“如此,乃是魏武任司空,而將大將軍轉授袁本初之意麼?”
裴該趕緊搖頭:“叔父此比不當,若蒼天有眼,必不使我與祖君相爭,一如曹、袁!”先不說我如今的地位、想法都跟當初的曹操不同,即便將來,也不想和祖逖鬧得生分了,直至兵戎相見——叔父你可別說這話,太不吉利啦!
裴該的心思,如今胡寇未滅,尤其是河北石勒日益壯大,裴、祖兩家就必須聯合起來,一致對外。這還不是跟當年曹操、袁紹那樣,可以坐下來分蛋糕的時候啊,想那麼遠幹嘛?
祖逖進入長安後,安歇了一晚,便即往謁天子。司馬鄴見他到來,也很高興,但是瞧著站在面前這位祖大將軍雖然恭敬,相貌卻不出眾,就有點兒象尋常鄉農……你瞧,裴該跟旁邊兒坐著,風采便要遠勝了。果然家世跟一個人的風貌,也是有聯絡的,祖逖……不過論其家世,怎麼也應該比索綝那貨更威風一點兒才對吧?
其後賜宴款待,裴該、梁芬、荀崧作陪,不過虛語寒暄而已。一直到這一天的晚上,裴該自在家中擺下私宴,與祖逖單獨交談,內容才終於深入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