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點點頭,說:“此亦不可不慮。”略一沉吟:“我在城北,東面為司州,南下是長安,麴某必不肯附祖士稚、索巨秀,唯有西走上邽,逃依南陽王……”當即掃視眾將,厲聲道:“誰肯為我當道設伏,斬下麴忠克的頭來!”

隨行眾將,除了劉夜堂略微猶豫了一下外,全都不打磕巴地拱手道:“末將願往,必取麴某首級,獻于都督帳前!”

裴該“哈哈”大笑,當即放緩了語氣,擺擺手:“戲言而已,麴某終為朝廷重臣,豈能無詔而殺?”瞧了瞧,誰比較謹慎、聽話啊——劉夜堂?不行,這傢伙持重有餘,威嚴不足。最終點了部曲督文朗,命其統領五百騎兵,趕緊前往城西埋伏,若見到麴允逃出城外,兵多你就牽制、騷擾,等我大軍來合,倘若兵少,則如此這般……

文朗領命而去,徐州軍中這集結、行動的速度,自非麴部可比,麴允那兒一千人還沒召集齊呢,文朗都已經在萬年城西十多里處,找到個合適地形,摸黑等著他了。三更時分,麴允帶著麴昌、王隱等人潛開西門,奔逃而出,行之不遠,忽聽一聲鼓響,隨即道路左右各亮起了一溜的火光。

抬頭一瞧,就見一將頂盔貫甲,騎馬按矛,當道而立。麴允才剛吃驚,就聽那將揚聲問道:“來的莫非是麴大將軍麼?我主裴侍中已命末將在此迎候多時了!”

麴允脫口而出:“汝待如何?”

那將正是文朗,瞧瞧麴允背後,不象有大軍跟隨的樣子,心說我還白使疑兵之計,命士卒都散到道旁樹林之中,人手舉兩支火把了……當即在馬上一拱手:“裴侍中特命末將在此恭迎麴大將軍,前往我軍營壘,與侍中相會。”

麴昌哀懇道:“將軍,麴大將軍已知得罪裴公,心生愧疚,不敢面對,乃棄城而走。還請將軍上報裴公,就說未曾遭逢我等……將軍若有所須,儘管明言,身後車上多有財貨,可以資供將軍。”

文朗一聽啥,想要行賄,都督沒提過可能會有這麼一出啊?那我是拿好是拿好還是拿好呢?當下雙眉一軒,便道:“既如此,車乘留下,麴大將軍自去便了。”

麴昌說不行啊,車上還有大將軍的家眷、侍妾……文郎怒喝一聲:“彼等難道不生腿麼?不會自走?!”

麴允眼瞧著兩旁樹林中全都是火把,卻瞧不清有多少人,當面雖止一將,但瞧相貌頗為威武,而且越是身旁無兵跟從,越顯得他藝高人膽大……本就氣沮,自然不敢放對。無奈之下,只得命家眷下車換馬,把車輛全都留在原地。

文朗讓開通路,放麴允等人過去。麴允一馬當先,才剛透過,忽聽文朗大喝一聲:“誰是王隱?!”王隱嚇得直朝陰影裡縮,麴昌卻乾脆賣主賣到底了,伸手一指:“他便是王隱。”

文朗怒喝道:“奸佞小人,人人得而誅之!”拍馬朝前猛突,一矛便將王隱當胸洞穿,刺落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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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萬年城中大亂,裴該直接下令全軍拔營而前,進逼城下,城內既然無主,自然便有人開啟城門,希圖僥倖富貴。就這樣,徐州軍順利進入了萬年城,併吞了麴允所部——雖然大面上瞧著,七成多都不堪用,只能拉回去種地。

遊遐等將吏當面道賀,裴該也不禁躊躇滿志,昂著頭說:“不想麴忠克如此軟弱,我取萬年,幾不費吹灰之力。”也就費了點兒唾沫星子而已,還大半都是遊子遠的唾沫。可是隨即想到,原本歷史上,就是這樣的兵馬作為長安北面屏障,結果被劉曜順利踏破,隨即攻陷了長安城……不禁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了。

遊遐道:“明公前此揮師馮翊,末吏還道公不當來。今日始知明公英斷,既破胡虜,關中群豪膽落,自可一鼓而下。倘若昔日便爭權勢,彼等多不知明公之威、我軍之勁,若敢頑抗,即取萬年亦不會如此輕易了。”

裴該嘴角一撇:“一群跳樑小醜,何得謂‘群豪’?且我所爭者非權勢也,乃欲統合關中,一以禦寇,重造太平。昔家叔父有言:‘所謂‘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雖攘外必先安內,然安內當以恩義相結,申同仇敵愾之意,而非兵戎相見。’那時二郡尚在賊手,劉曜亦未北遁,倘若晉人自相爭鬥,反使胡寇趁虛而入——我非不能取萬年乃至長安也,恐為千古罪人耳!今劉曜已破,二郡已復,斯可以收拾彼等。”

再說我也不是沒有給過他們機會吧?露布報捷,宣傳威勢,索綝你就算不肯交出權柄來,總該好言好語地寫信來撫慰我吧?你若略略放低一點兒姿態,我也不好意思命王貢入長安,去聯絡梁芬對付你。至於麴允……

裴該心說我要是麴允,就不會假模假式派兵到大荔來增援啦,而是以大都督的身份,下令嘉獎,然後進軍郃陽、夏陽,封堵黃河渡口,繼續作為長安北方的屏障。不過話拉回來說,麴允要真有這膽子,這能力,當初就不會一路敗退,然後頓兵萬年,即便劉曜回去“清君側”了,他也不敢進復二郡……

我對於汝等,算是已經仁至義盡了,汝等始終懵懂顢頇,甚至於怙惡不悛,那便休怪我辣手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