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試探(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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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芬略略一皺眉頭,突然問荀崧:“景猷,君以為大荔必不能守麼?”
荀崧說那是當然的啦——“徐州軍止三四萬,劉曜卻有十萬大軍,近聞又得虛除部為助,大荔本非名城堅邑,如何可守?除非能予救援……”猛然間想起來:“可下詔於司州,想來祖士稚必然發兵……”隨即卻又嘆一口氣:“我前日便請加祖士稚將軍重號,惜乎公等不允,彼若銜恨,不救大荔,又當如何處啊?!”
梁芬面容肅然,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對他說:“景猷,所謂關心則亂,以君目下的神智,確乎難以任事了。”
荀崧也察覺到自己剛才多少有點兒手足無措,外加語無倫次,實在有損大臣風儀,聽到梁芬的責備,趕緊整容斂衽,坐正一些,拱雙手而過頭頂,垂首一揖:“司徒教訓得是……懇請解我之憂。”
梁芬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地對荀崧說:“前數日與君懇談,問及令婿之事,自寧平失陷,到南歸建康,繼而中流擊楫,北渡入徐……”長安離著徐州十萬八千里,又三天兩頭遭受胡軍侵擾,對外訊息數次徹底斷絕,此前梁芬對於裴該究竟是何等樣人,做出過何等樣事,光模模糊糊知道一個大概,細節一律不清楚,所以荀崧才進長安,他就找機會宴請之,向荀景猷詳細打聽。
當然啦,裴該逃離胡營、鎮守徐州等事,荀崧也只是聽說而已,但他終究在徐州呆過一段時間,所得情報要詳細得多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準確得多——是指裴該對外宣稱的那一套。
梁芬因此就說了:“聞景猷所述令婿之事,始知我從前小覷了裴文約,其才、其志,實不在乃父之下。因而便思,裴文約何以自請北復二郡哪?是謀國還是謀身?”隨即微微而笑:“其實謀國與謀身,也可並行不悖。前此我等都以為他是祖士稚之附庸,代其入關,以窺朝廷虛實,故不甚在意,想必他也知道關西無立椎之地,難以久居,是以才請復二郡……
“當日裴文約若留長安,必為索巨秀所嫉,無能為也。因此北復二郡,謀土地、名望,斯乃可以長居關中。今若下詔,命其來歸,私所料,他必不允。何故呢?徐州兵久戍於外,人心思歸,若能得勝,尚可保安,一旦挫敗、後退,乃不可用矣。加之身負敗退之名——即便有朝廷詔書在——則裴文約必難於長安立足,被迫要返歸徐方去了。
“既如此,他當日前來,所為何事?長久謀劃,毀於一旦,豈彼之所願哉?若是旁人,既不能進,乃思退守,然以君所述令婿事蹟來看,裴文約必不如此。否則,他囊昔奉建康之命,來複洛陽,便不當如此奮勇;既克洛陽,建康有命退兵,也必急歸,以保障徐方基業。他卻偏要率師入關勤王,又自請北復二郡,所求者何?恐其志存高遠,非君我所能蠡測也。”
梁芬的話條理很清晰,但荀崧還是聽得一頭霧水,愣了片刻,就問:“司徒之意,即朝廷下詔,文約也不肯班師麼?”
梁芬雙眉一挑:“劉曜非近日始入馮翊,彼駐軍郃陽,已將兩月,若令婿有棄守大荔之意,早當遣人諷朝廷下班師之詔了。敵未至於城下,其受詔而還,護守長安,猶有可說;今胡寇已圍大荔,若棄城而走,何異於臨陣脫逃啊?則裴文約之聲名,必將毀於一旦!”
荀崧不禁皺眉咬牙:“不想此子如此執拗……那、那又當如何處?”
梁芬解釋得都有點兒累了,誰想對方還是懵懂,不由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只好寬慰荀崧道:“私以為,大荔未必有失。倘若景猷前日對我所言不虛,則徐州軍五千人在宛城下,搏戰杜曾萬眾,不到半日,便獲全勝……”
荀崧插嘴道:“杜曾匪寇,如何可與胡虜相比……”
“景猷!”梁芬忍不住一挑眉毛,提高了聲音,“雖是匪寇,君曩昔亦不能久守宛城!”你瞧不起杜曾嗎?論起行軍作戰來,你還不如杜曾呢吧!
荀崧聞言,不禁面露尷尬之色。梁芬這才放緩了語氣說道:“君我之才,皆在謀國,不在軍伍,而令婿與祖士稚合兵北伐,數經戰陣,若無城守之策,又豈敢久淹大荔,不肯退還?如我此前所言,劉曜入馮翊將兩月矣,文約本有機會全師車撤回長安的……”
荀崧提出疑問:“若有守城的信心,他又為何向朝廷求救……”
“是求援,並非求救!”梁芬一語點明,“此不過試探朝廷之意耳!若我所料有誤,令婿惜敗,或終棄大荔而走,則必難再容身於關中,而必還歸徐方,且不必論。一旦能夠護守城池不失,逼退劉曜,景猷以為,他會如何做?”
“還請賜教。”
“若劉曜退走,馮翊南部可安,令婿再可西取北地,積聚一二歲,兵馬強壯——即將徐州兵陸續遣散,止招募的關中軍,以景猷所言其在徐方所為,也可練成精兵。若天佑我晉,劉曜竟大敗而走,則令婿聲望一時無兩,可直迫昔日之賈彥度也!到時候責朝廷執政坐觀成敗,不肯發兵相助,揮師而南,我等何能抵禦?!”
荀崧不料梁芬竟會說出這番話來——此前他也壓根兒就想不到這種可能性——一時間腦袋徹底懵了,只是囁嚅著重複:“責朝廷執政……揮師而南、而南……”
“景猷,”梁芬將身體略略前傾,伸手按在了荀崧的膝蓋上,“請君致書令婿,言皆索巨秀不肯發兵相助也,非關我事。但於國家社稷有利,有所需索,梁某無不肯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