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獵(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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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進來的一名中年僕伇也拱手說:“請娘子速速歸城,不可在城外露宿啊。”
這名僕役名叫裴服,世代伺候聞喜裴氏的主支,後來跟隨裴該之兄裴嵩前往蓬關遊說陳午,裴嵩遇害後,他艱難求生,去歲才得著機會來到淮陰,迴歸入裴。是以裴該對裴服未免另眼相看,雖無正式名分,他卻隱然已是裴氏的管家了,荀灌娘既然嫁入裴家,時日又不長,自也不便如尋常奴僕般對待裴服。
因此她笑一笑:“容我喘息定了,便回去吧。”
裴服大著膽子勸告道:“其實……二郎不在,娘子實不宜輕出,況且騎馬射獵,非大家主婦所當為……”
這話裴服也說過不止一遍了,荀灌娘未面有些嫌他囉嗦——況且她也實在討厭時俗,身為女子,這也不能做,那也不宜為——故此就特意挑裴服話中一個小錯,板起臉來,並不嚴厲地訓斥道:“長兄已歿,如今我夫君為裴氏之主,汝何得還以‘二郎’呼之?”
裴服愣了一下,趕緊緻歉:“是慣了,娘子恕罪。”左右望望,轉移話題:“既是娘子允歸,且暫歇,小人出去安排車乘。”趕緊倒退著就出了帳幔。
荀灌娘略舒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既象是對貓兒說,又象在自言自語——“裴氏諸僕,只這裴服多話,嘿,世代之奴就很了不起麼?”
貓兒笑笑,安慰荀灌娘道:“娘子何必與他置氣?奴婢終究是奴婢,休說娘子出身潁川荀,家門不弱於河東裴,便是小戶人家,既為主母,奴僕也不當嘵嘵不絕,指斥主人之非。”但她隨即又勸荀灌娘:“娘子出嫁前,大家、娘子(這是指的荀崧夫婦)多曾勸告,既為人婦,不可再如閨中時那般肆意無忌,弓馬最好收起來吧。”
荀灌娘橫她一眼:“若非汝攛掇,我又如何會出城來賞雪?”
貓兒撅嘴道:“我也沒讓娘子帶上弓箭出門啊……大家、娘子關照,望娘子早日為裴家誕下子嗣,如何數月了卻不見動靜?”她既按照在荀氏家中的習慣,稱呼荀灌娘之母為“娘子”,復依如今境況,也叫荀灌娘為“娘子”,夾雜在一起,稱呼混亂,聽得人不由好笑。
荀灌娘皺眉道:“夫君遠征在外,我又如何得孕?”
貓兒瞪大了兩眼,茫然不解道:“為何他不在,娘子便不能懷孕?”
荀灌娘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當下抬起手來,在貓兒頭上打個爆慄:“其中緣故,待汝長大了,自然知曉。”話才出口,腦海中猛然浮現出婚後數日與裴該的繾綣之狀來,不禁雙頰飛紅,趕緊別過頭去。
要說新婚之夜,裴該出語驚人,搞得荀灌娘滿腦子的漿糊,外加患得患失,其後成夫婦之禮,只覺得艱澀難忍,又羞怯又慌張,幾乎沒留下什麼好記憶。倒是其後幾日,雖然出征在即,諸事繁冗,裴該卻夜夜留宿,初兩日的狂暴過後——那其實是裴該素得久了之故——逐漸改為溫柔款款,荀灌娘始得品嚐到其中滋味。
有句話叫“光棍好熬,鰥夫難過”,其實婦人也是同理,未知其中滋味時尚且罷了,一旦得嘗,便再難放下。荀灌娘又是回想,又有些不敢去想,不禁伸手從懷內掏出裴該不久前才寄來的一封家書,再次展開,品讀起來。
裴該雖然出征在外,每十日也必有書信遞迴淮陰——既有給荀灌孃的家書,也有給卞壼等留守人員的公文——備悉陳述自己行軍、作戰的經過。家書內容倒有八成都在敘事,僅一頭一尾加幾句思念之語,文辭極為質樸,條理卻甚是清晰。
荀灌娘展讀書信,不禁心想:“計點時日,裴郎當已兵進河南,要與胡軍主力決戰了吧?不知下封書來時,是否已然打過,勝負如何?若是勝了,自當趁勝追擊,鎮定河洛,西援關中,恐怕春播前都無法歸還……若敗或肯歸,但我雖欲其歸,又豈忍他戰敗呢?且敗軍之中,唯恐性命難全啊……讀他此信,不似家書,倒似史書,條列戰事,備悉靡遺,或許將來直接掐去頭尾,便可以為史……”
正在胡思亂想,就聽裴服又在帳幔外催促:“娘子可歇夠了麼?車乘已然備好,若再不歸,城門將閉——且適才有傳報來,說卞守過府,本欲尋娘子說話。”
荀灌娘聞言,秀眉微蹙:“卞守來尋我做甚?難道說……”難道是前線吃了敗仗,訊息傳至淮陰了?不自禁地便心臟狂跳,急忙站起身來。
好在裴服隨即便道:“小人也聽得不甚分明,似乎是某人自北而來,將及淮陰,卞守想請娘子先去見其家眷……”
“‘先去’見其家眷?”荀灌娘一頭的霧水,“究竟是何人?其家眷難道在淮陰城中麼?”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