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澤是徐州下邳人,鄉紳出身,幼讀詩書,七竅裡通了六竅,也就比高樂等輩多認識幾個字而已,卻專好武槍弄棒,於是亂世中仗著家族之勢,領頭構建了一座塢堡,聚集鄉民四百餘人。後來裴該率部兵進下邳,當地塢堡主聽聞這位使君在廣陵的所作所為,無不驚怕,陸續請降,王澤便也在其中。那時王澤當面的是“劫火營”,他親自跑去向甄隨投款,並且獻上了不少的寶貨和幾名美貌侍女。甄隨見此人頗有些力氣,便即收在麾下,後來大暴兵的時候,累功升為右副營督。

要知道徐州各營正副督乃至次一級的正副隊長,雖然大多是平民出身,但真正底層者卻寥寥無幾陸和算是個特例,全靠他狩獵練出來的武藝,才會被裴該和高樂看中。普通農民自小難得溫飽,體質相對較差,而且也根本沒有什麼機會去習文練武啊,從軍後吃幾個月飽飯,也不過勉強敷用罷了,想要快步晉升,仍然難上加難。

而且這些普通農民也大多無遠志,即便立了些功勞,積攢了幾轉功勳,也都忙著去替換田地了,升官最高到排長,再往上則既無本事,也乏雄心。

拉回來說,王澤聽了甄隨的囑託,當即拍著胸脯,請營督放心:“我劫火本便為全軍之首,此去必然建功,何勞吩咐?”其實心裡說:怎麼就是你幫我爭來的任務了?難道你安坐於後養傷,而我此去建功,到時候也要算你一份兒麼?你功勞夠大啦,何必還如此慳吝……

王澤依照裴該的吩咐,先將兩乘大車並排綁在一起,前附多面巨盾,改裝得就跟輛推土機似的。城門才一拉開,“劫火右營”士卒們便奮力推動大車,把堆在門前的破碎屍骨盡數推入城壕,然後從車上搬下早就準備好的土包來,將城門前這段城壕填平原本胡兵就填了一半兒了,既有預謀,當真是方便而快捷無比。

隨即王澤發一聲喊,眾兵人手執一火把,便即越過城壕,洶湧而向七星堡殺去。

堡上自然有胡軍的守備之卒,打從城門一開,便即發覺,急忙大呼小叫,警告同袍,且向劉勳等將領稟報。但徐州軍來得實在是太快了,從推出大車,直到衝殺到各堡下,按照後世的計時標準,也就短短數分鐘而已。胡軍白晝攻城,苦戰疲累,泰半都在酣睡,即便不脫衣甲,這匆忙爬起身來抄武器,再各尋部伍,整頓佇列,尚未準備得宜,徐州軍便已到了面前。

裴該造七星堡,也就寥寥數日而已,大多尚未完工他也明令不得完工堡外夯土的木架多未移除,而且還堆了不少的工料、柴薪。劉勳既為所惑,壓根兒就沒想到守兵還敢殺出城來,故此並未嚴令整理,除了選取一些工料做木梯外,就連柴薪也大多未動直接搬來用多方便,省得再派士卒出堡去樵採了。

故此七星堡內外引火之物甚多,且當冬日乾燥季節,徐州軍分七隊而向七堡,一靠近便即將手中火把投擲出去,柴薪見火,很快便被引燃,冒起了沖天的火光。

其實堡外之火,未必很快便會沿燒至堡內,但這對於胡兵心理上卻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和恐慌。

隨即雙方便以弓箭對射,徐州兵且以排為單位,刀盾夾以長矛,自無火處猛衝砦堡。要知道這七星堡本是用來協防城壁的,故此朝西一面搭建得相對完善,朝東也即面向城牆的一面,則多數尚未完工,還漏著缺口。各缺口位置,徐州軍早已被將領耳提面命,牢記在心,由此很快便撕開了幾個突破口。

王澤跨馬執弓,居中指揮,心情真是暢快無比。以有備擊無備,仗打得這叫個順哪,倘若每次都是這般輕鬆愉悅的任務,那便分與甄隨三成,又有何妨了?

堡如七星,其鬥向西,自北而南分別是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和搖光。其中天樞堡距離城壁最遠,其次開陽堡,這兩處胡兵多了些反應時間,依殘壁而酣鬥,戰況一時焦著。然而劉勳所在的天權堡距離卻並不遙遠,而且王澤還把將近三成的兵馬全都安排到了此處都督有語,“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嘛。

距離最近的天璣、天璇二堡首先陷落,“劫火營”卒冒煙突火而入堡中,一番大殺大砍,胡兵死傷無算。接著天權堡也動搖了,劉勳原本還立於堡上,揮舞長刀,指揮士卒死守,並欲尋機發起反攻,可是他遠遠望去,城內衝殺出來的敵軍竟不下萬數哪來的那麼多人?!

事實上並不足萬,前面是“劫火右營”近千人,後面裴該、陶侃二將親率文朗等部曲,以及輔兵五千餘,統共也就六千而已。甄隨領著“劫火中營”留守成皋,此外高樂率“武林”兩營出南門,陸衍率“蓬山”兩營出北門,準備兩翼包抄七星堡,還尚未趕到。

但即便如此,自西門而出的徐州軍也分明比胡軍為多,劉勳見了不禁大驚失色不是說城中最多不過三四千人麼?不過直到這個時候,他仍然不悟,不以為自己中計了,還在猜想:難道是祖逖的豫州軍來援成皋麼?他們是從哪兒過來的?怎麼我部哨騎竟然毫無所察……

正面敵軍攻勢甚急,劉勳還待死撐,卻被幾名部將連拉帶扯,揪下了堡壁。部將都說,敵軍勢大,而且很明顯的主力直奔天權堡而來,一旦將堡砦圍住,恐怕我等都將淪為階下之酋軍敗矣,將軍還是趕緊走吧!劉勳的心情瞬間從高山跌落深谷,也頗感手足無措,大腦中一片空白……按照後世的話來說:當機了。於是無奈之下,便命仍將自家大旗豎於堡內,自己則與幾名將領及親信部曲,自北側冒煙突火,狼狽逃出。

劉勳既走,留下大旗來也只能鼓舞他堡不知底細的胡軍罷了,對於本堡士卒,那是眼睜睜瞧著主將逃走了呀終究這些堡砦並不甚大,每座最多也就只能容納千人而已,哪有察覺不到的當即士氣靡沮,被王澤指揮兵馬,順利突入。有小將衝上堡牆,砍下劉勳的將旗來,摶吧摶吧,出堡奉予王澤。

王澤眉開眼笑,便一擺手:“都督就在後面,我與汝個光彩,可即去向都督獻捷。”那小將也大喜,連忙撒開腳丫子,就奔著裴該的馬頭而去了。

裴該正在馬上揮舞竹杖,指揮輔兵左右包抄,協助“劫火右營”,攻打剩餘堡砦。恰此時那小將把旗來獻,裴該就問:“可擒住劉勳了麼?”小將搖頭:“已遁去矣。”裴該當即轉過頭去,吩咐文朗:“卿將我部曲精騎,此時不追,更待何時?”文朗一拱手,領命去了。

隨即一騎自城門內馳出,匆匆避開己軍,直到裴該馬前,騎士翻身落地。裴該不禁吃了一驚,心說城裡好好的,為啥要派人過來,難道說有甚變故不成麼?還沒來得及詢問,那名騎士先單膝跪倒,扯著嗓子稟報說:“裴長史使某來報都督,城上得見,南方烽火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