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包括文朗及其所率弩兵在內,眾人一起搬運土木,牢牢地頂住了城門內側——胡兵雖然扔有攻城椎,但此刻前線指揮混亂,相信短時間內很難再召集起足夠的武勇之士,重新扛椎撞門啦。

甄隨倚著牆壁,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擠出最後一絲氣力來,笑對文朗道:“我也曾嘲、嘲笑過陸和那廝來著,這人好端端的,如何竟能脫力?奶奶的,原來不是藉口……”

文朗心說,這是個天賜良機啊,我是不是可以暴捶這廝一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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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前這一番驚心動魄的搏殺,胡兵折損不下百人,臨門一腳掉了鏈子,就連劉勳也不禁氣沮,遑論手下士卒?他被迫只得收兵回堡,重整軍勢,以待來日再戰。

在仔細詢問了戰場情況之後,劉勳不禁大驚道:“吾嘗聞叔梁紇力舉懸門,以縱諸侯之兵出逼陽,本以為虛言耳,世間安得有如此勇士?不想裴該麾下,復見古之惡來!”當即傳令全軍,說一旦攻破成皋,裴該可以殺,若見那名勇士,儘量生致——“我若得之,勝過雄兵三……五千!”

至於城內,甄隨被部下攙扶著來見裴該,裴該怒目而視:“狂徒,我知汝必要趁機在城門前廝殺,故使文朗率弩兵去相助,如何不從命,不急封門?!”你個人是炫耀得夠了,但你知道咱們這仗損失了多少人嗎?!

甄隨帶去護守城門的四十多名壯健之士,死、殘將近一半兒,其餘的也幾乎人人帶傷,至於護守城門的徐州輔兵,折損多達三十餘名——高樂在城牆上苦守了大半天,都沒死這麼多人哪!

甄隨還要狡辯,說:“都督,所謂‘慈不掌兵’,既戰必有傷亡……”

裴該恨聲道:“我只要守住成皋,且示敵以弱,不欲士卒多死於此戰之中……”

甄隨還是不肯認錯,反倒說:“都督啊,此戰打得甚是無益。自古豈有強兵恃堅城而能示人以弱的?”他也就隨口這麼一說,隨即環視諸將吏:“是吧,沒有吧?我不讀書,汝等休要誆我——我等能守一日、二日,難道還能守七八日都不被敵將瞧破端倪的麼?那人得有多蠢……若劉粲主力不動,止這三千人來攻,難道我等始終蜷縮於城壁之後,抱頭捱打不成麼?都督與祖使君的計議,其實對彼為易,對我太難哪!”

裝慫就那麼容易嗎?有的時候,裝慫也是件極困難的事兒哪——除非對面真是個傻子。

裴該聞言,不禁緊蹙雙眉。沉吟半晌,終於還是側過頭去對陶侃說:“深悔當日不從陶君之言……”

他本來以為,我有萬餘雄兵,成皋關上還有“厲風營”可隨時來援,就算劉粲主力到來,也不大可能失敗吧,不過多裝幾天弱軍罷了,有何為難?然而沒想到昨日總結城防的經驗教訓,耳聽陸衍所述,實足驚心動魄,今天高樂守城,想必只有更加艱難……關鍵這年月打仗主要打的是士氣,但士氣就最難偽裝哪!

他這兩日也從側面聽到了不少軍中傳言。登城而守的輔兵們都在說,既有強兵於內,都督為何偏要我等去守城?是為了歷練我等,還是不把我等的性命當性命?埋伏在城內的正兵則說,若使我等出馬,立可戰敗胡卒,何以都督不用啊?卻致輔兵們無益傷亡……

太過複雜的軍事部署,自然不可能傳達給每個小兵,況且大多是文盲、半文盲,你就算說了他們也未必明白——真不能跟後世共和國強兵那樣搞什麼民主。由此只得宣言,說此為胡兵前部,後面必有主力,都督是要待其主力上來,再調動正兵,與之一決勝負。

這確實也是個理由,但問題若劉粲主力遲遲不來呢?軍中的疑惑將與日俱增,到時候必然極大影響到士氣,說不定等劉粲真到了,徐州軍卻已經人心渙散了……

故此當日戰略部署既定,陶侃就建議,只留下三四千輔兵在成皋,主力先撤到成皋關去——這樣才可能裝得象。然而裴該又捨不得那些輔兵,生怕一個不慎,成皋城破,即便自己能夠快速將城池奪回,駐守的輔兵也必然傷亡慘重。如今看來,是自己想得太過天真了,正所謂“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越是瞻前顧後,越會貽誤戰機。

今日即便沒有甄隨在城門口那一番好殺,劉勳連攻兩日不克,難道就不會起疑心麼?就算對方再傻,這種狀況還能維持多少天?

裝慫也真的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