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書信遞出的時候,蘇峻尚未答允南下,而王貢也還沒有前往廣固去見曹嶷。

裴嶷和陶侃並頭讀完了信,隨即在裴該的首肯下,把大致內容向諸將陳述一遍。甄隨當即就說:“我等足以破胡,謝風不必再來,可使攻打廣固,若能殺了曹嶷,青州唾手可得都督是青、徐都督,如今才有半個徐州,名不副實,多難看相!”

裴嶷笑笑:“甄督學問大長,竟然能用‘名不副實’四字了,可喜可賀。”隨即轉向裴該,問道:“我不曉蘇峻何如人也,使君可知其人否?”

裴嶷原本僻處遼東,對於中原情勢所知甚少,要等到了徐州,才在卞的幫助下瘋狂補課,把徐、揚、兗、豫、江、荊、司、冀等數州的情況都摸了個**不離十。但問題以他的身份地位,就很難注意到蘇峻啊,那不過偏遠地區幾家小塢堡的盟主而已,麾下不過數千人,且蘇峻本身的門第也不高,最高做到郡主簿,就連目前這個縣令也是自稱的……他有什麼資格可使裴嶷關注?

故此裴嶷才詢問裴該,不過在他原本設想中,估計裴該也僅知其人姓名而已,沒想到裴該當即撇嘴而笑:“我知此人,是又一曹嶷也。”

裴嶷聞言一愣,隨即會意,裴該的意思,是說蘇峻頗具野心,且首鼠兩端,將來或可如曹嶷一般,為割據之雄。

裴該也在考慮王貢的建議,因為此前他並沒有起過招攬蘇峻的念頭。固然蘇峻挺能打,而且出身低、力量弱,說不定揮揮手就能招過來了,問題他對這位蘇子高實在沒啥好印象……

在《晉書》中,蘇峻與王彌、杜曾、杜、祖約,乃至於孫恩那種鳥人並傳,同屬賊寇、叛臣,名聲很臭。其實裴該剛招攬的郭默也是以叛臣而終的,但他那純是被逼無奈

在原本的歷史上,郭默後來逃歸江東,成為東晉大將,還曾經率兵抵禦過蘇峻的叛軍。等到蘇峻授首,朝廷恐怕郭默勢大難制,就徵召他為右將軍,入朝侍衛,然而郭默樂為邊將,志在御胡,不想去建康做擺設,就此雙方漸生嫌隙。

郭默與平南將軍劉胤不睦劉胤的參謀張滿等人鄙視郭默出身低,竟然光著膀子與之相見恰逢劉胤被詔還都而不肯從行,郭預設定他有反心,於是在部屬的挑唆之下,便矯詔而殺劉胤。他把劉胤的首級獻去建康,王導害怕了,就想要承認既定事實,誰想陶侃不認,當即宣告郭默之罪,發兵討伐王導也只得把擬定封賞郭默的詔書又收了回去……

查其原委,郭默雖有擅殺之罪,實無反叛之意,純屬僑客與南人之間的矛盾把他逼上了絕路,再加上軟弱的建康朝廷又朝三暮四,遂使長城敗壞。當然啦,郭默也有取死之道,後來其軍將敗,陶侃憐他驍勇,遣郭誦去勸降,郭默本人是答應了,卻難以約束部眾,被其將張醜、宋侯給攔在營中,結果戰敗後陶侃一怒之下,即斬之於軍門之前……

所以後來唐人作《晉書》,沒把郭默當叛臣,而使與邵續、李矩等名將並傳。蘇峻就不一樣了,他純是狂妄自大,野心熾燃,自以為王敦死後,江東無人是其對手,故此悍然聯合祖約,掀起反旗,並且在攻陷建康之後,大肆搶掠殺戮,搞得是天怒人怨。說白了,這傢伙是真的腦後有反骨,而且骨子裡還殘忍暴虐,與西晉末期那些胡漢軍閥沒啥兩樣。

裴該把蘇峻比曹嶷,其實未必妥當,蘇峻的能力應該比曹嶷略高一籌,所以掀起的亂子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裴嶷聽了這話,卻笑笑說:“即便駑馬,亦有可用之處,只看何人駕馭。今蘇峻勢蹙,若肯來投,使君不宜拒之,免失人心。”人目前又沒什麼劣跡,你有啥道理拒其於千里之外?這種姿態一擺出來,以後還有誰肯來投你嗎?

裴該還在沉吟,旁邊兒高和卻膝行出列,拜倒在地,說:“末將與蘇峻有仇,還請都督不要接納!”

對於高和的出身、經歷,裴該自然是清楚的,只是一時間沒能想起來罷了,聽聞此言,當即頷首:“既是卿相請,我便不納蘇峻好了。”

誰想陶侃卻突然間開口,問高和道:“蘇峻也未曾殺卿父母、奪卿妻兒,些小仇怨,何可與國家大事相提並論?還請高督三思。”隨即轉向裴該,拱手說道:“裴文冀所言是也,且使君不欲用那人乎?昔我不用其言,乃有杜曾復叛,則其心胸險狹可知也。然而其才可用,故此陶某才薦於使君,只是當儲之於內,而不當用之於外。今才用之於外,便欲自專,若相違逆,必然去也使君亦請三思。”

陶侃很瞭解王貢,知道那人是什麼性格,當初兩人間起了齟齬,王貢就掀起來潑天大禍,而且此後再見陶侃,卻不肯歸依,而要挾陶侃把他推薦給裴該正所謂“君擇其臣,臣亦擇其君”,王貢是認定陶侃不能用其計,非可從之主也。如今裴該才想要用王貢,要是當即就打了王貢的臉,那他還有可能留下來嗎?

裴該把臉一沉:“我終不肯受他人所挾制!”

裴嶷擺擺手:“此非挾制彼又何以挾使君?然而行事只看當否,不看是否如意。若臣之所為皆如主君之意,為主君所欲,是庸主與讒臣也。”

你不必在意王貢是不是專斷自為其實也說不上專斷,他還是寫信來請示了嘛也不必如陶侃所言,在意不從其言,王貢是不是就跑了,關鍵看事情應該怎麼去做。倘若臣下所言不如意,你就一律打了回票,那不是剛愎自為嗎?那誰還肯向你獻計,為你謀劃呢?

裴該沉吟少頃,望向高和:“卿如何說?”

高和也在考慮陶侃剛才的質問,猶豫了一下,還是回覆道:“但從都督之命。”

裴嶷說好“可從謝督之書,暫命蘇峻等南下東莞,但須使蘇峻率其精銳,與謝督並道而西,與大軍會合。若彼不肯南下,則不必再加理會;若南下而不肯從徵,則可命謝督圍剿之,獻其首與曹嶷。”

裴該不禁冷笑道:“若其不肯南來,我遲早割其首級,為高卿復仇!”給蘇峻最後一個機會吧,若肯為我所用還則罷了,若是不肯,以後就再沒機會啦!

裴該考慮到,歷史既然已經改變,說不定蘇峻再沒機會造反了,而且司馬家不能馭他,焉知我也不能馭他?這時候就應該團結更多可團結的勢力,以擴充自家的實力,倘若蘇峻最終還是走上老路,那時再除,也不為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