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著吾先鞭(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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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陳川再說什麼,陳午一擺手:“然而,實不宜使叔父與豫州所部相見——不如我與叔父一千兵,北上去取酸棗,避開豫州——若能取下最好,即便取不下,也可暫時棲身於延津、胙亭之間,待豫州軍退去,或者攻取河南地後西向長安,到時候再歸還不遲。”
陳川“嘖”了一聲,皺皺眉頭:“也只得如此了……阿午,汝可當心某些小人,勿要將為叔我賣了呀!”說著話斜眼瞟瞟馮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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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劉琨得到這個訊息最晚,他不禁對部下慨然而嘆道:“祖生真欲著吾先鞭矣!”
數年前,當劉琨聽說祖逖被司馬睿任命為奮威將軍、領廣陵太守,與裴該一起北渡長江的時候,就曾經寫信給朋友說:“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如今的慨嘆,算是與之呼應了。
劉琨字越石,本籍在中山國的魏昌郡,據稱乃是西漢中山靖王劉勝之後——也就是說,他跟三國時代的蜀先主劉備是一家人,而且留居中山,可能他這支是大宗,劉備倒算小宗——為此自視甚高,乃至於人前人後,竟每每以劉備來自況。天下英雄,就沒幾個人能入他劉越石法眼的,其中自然包括了“聞雞起舞”的老朋友祖逖。
當初兩人抵足而眠,等天不亮就爬起來舞劍鍛鍊的時候,劉琨曾與祖逖有語,說:“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耳。”後人往往將後一句話解釋為“前往中原躲避”,完全是望文生義的胡扯——這倆貨又不是偏遠地區計程車人,出仕晉朝也很早,本就身在中原,為啥還要往中原去躲?再說了,亂世到來之際,大家夥兒都忙著往邊地——比方說吳越、西涼、幽州——躲避,你跟中原真的能找到避難之所嗎?
況且堂堂劉越石、祖士稚,又豈是甘心隱居避世之人?
其實劉琨的意思,正所謂英雄不併立,若逢亂世,能夠與我逐鹿中原,爭為霸主的,大概也就只有祖士稚你了吧——咱們可得相互間避著點兒,別好朋友之間先打起來。則劉琨在為國效力的拳拳忠悃之內,還包裹著成就王霸之業的熾烈野心,當無可疑矣。
對此認識甚明,但其責劉琨為“貪亂者”,那就過分了——彼非貪亂,唯亂自生耳,亂世之雄,又怎可能毫無野心?至於有責劉琨不救王浚的,就更加沒道理了,即便劉越石是藺相如,王彭祖也非廉頗,將相終究難和——先不提是否有救援的實力,當石勒攻打臨漳劉演的時候,王浚又在哪裡?王浚於晉亦非純臣,於劉琨等若寇仇,劉琨又幹嘛要去救他?
拉回來說,因此劉琨才會慨嘆:“常恐祖生先吾著鞭。”我不擔心祖逖的功績比我強,但擔心他的勢力比我大,等將來天下太平之後,我必然要被迫屈居於祖逖之下——祖家可比我家門戶低多了,我一心想讓他做自己的副手,倘若結果正好顛倒,真正情何以堪?!
然而若論能力,其實祖逖超過劉琨不知凡幾——當然啦,劉越石本人是不承認的——劉琨說不上志大才疏,但論才具,確實不足以支撐他在與胡、羯軍的搏殺中笑到最後。如今祖逖奉命北伐,而且很明顯所率領的乃是北伐軍的主力,劉琨幾名引為心腹的親戚——包括姨甥盧諶、溫嶠,以及內侄崔悅——就建議應當趁此時機揮師南向,壓迫平陽,一方面與北伐軍相呼應,另方面也可以幫助牽制一部分胡漢軍力。
然而劉琨卻苦笑著搖頭,說:“我雖與祖士稚說過,將來當相避於中原,但國事為重,若能與之夾擊平陽,胡賊必滅,我又豈有不願之理啊?然而……倘若祖生能於年前北伐,我或尚有餘力,今日始來,我恐無能相助也!”
一年前跟現在有什麼區別?區別就在於劉琨最強有力的盟友甚至是靠山拓跋鮮卑發生了內亂,與他約為兄弟的拓跋猗盧為其子拓跋六修所殺。隨即拓跋六修便接受了幽州王浚的賄賂,為之發兵東進,去攻打遼西段部鮮卑。
當然啦,這並不等於說拓跋六修拋棄了劉琨——即便他想要盡改乃父之政,手底下人也不會答應,比方說手握重兵的從弟拓跋普根。說白了,拓跋鮮卑受晉朝冊封,而無論劉琨還是王浚,都乃是晉朝的方面大員,所以六修或助劉,或助王,全都合乎法理。然而他若助劉伐王,基於先代之好,部下不會有啥異議;若助王伐劉,必然無人響應;至於助王伐段,很正常啊,就連劉琨都不好說什麼。
劉琨曾暗中與拓跋普根相約,想要殺拓跋六修為義兄拓跋猗盧復仇,答應事成後即為拓跋普根上書,請朝廷冊封他為拓跋部單于,甚至可以請下代王之號。只可惜拓跋普根還沒來得及動手,拓跋六修就扯著他發兵東進了,尤其是正當此時,南方傳來了祖逖等人北伐的訊息……
相信若拓跋六修仍在代地,劉琨向他求援,他是不能不應的,但問題他出門去了呀,而且把主力全都拉去了遼西地區,預估三五個月內,劉琨將難以得到拓跋鮮卑一兵一卒的增援。而若沒有了鮮卑兵,以劉琨如今的實力,也就勉強守住晉陽罷了,實無南下平陽之力。
況且今歲徐州收成不錯,兗、豫也得平年,幷州卻是大旱,較往年減產了七成,劉越石正當乏糧之際,還怎麼可能發兵與祖逖相呼應?
因而他才不禁慨然長嘆道:“祖生真欲著吾先鞭矣!”祖士稚說不定能夠一舉收復洛陽,平定河南,我卻只好跟一旁眼巴巴地瞧著;然後錯過了這次時機,將來說不定還得祖逖渡河來相助我攻克平陽……則我必落於祖逖之下矣。
沮喪、無奈之餘,當真把拓跋六修恨入了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