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胡馬窺亭障(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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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就此逐漸變得輕快而融洽起來,沒過多久馮寵也回來了,擠進敬酒的隊伍,先後敬過祖逖和裴該,執禮甚恭——估計主要是因為祖逖在大庭廣眾下宣告瞭,必要殺陳川為李頭報仇之故吧。
酒過三巡,從事周閎也過來敬酒,並且對裴該說:“裴使君執政之子、高門之後,必然學問高深。今日既有此會,安可無詩啊?還請裴使君賜下一詩,以記今日高會。”
話音才落,就聽甄隨叫起來了:“既然有酒有肉,又何必要什麼詩?!”
裴該狠狠地橫了他一眼,隨即再環視眾人,就發現還真有不少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要知道今日宴上,多是大老粗,但也有幾名士人,比方說周閎和張敞,而且瞧著祖逖幾名從子也都是讀過書的——祖氏原本就是書香門第,而不是武夫世家——至於那些塢堡主,雖然都是寒門,相信既為一塢之主、一族之長,多數也都認識字,難免存有附庸風雅之心。
要知道寫詩那是上流社會的風尚啊,即便不是上等人,也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沾上點兒光。是,自己是不會寫詩,但凡裴刺史賜下一首來,將來可以背給別人聽,然後炫耀:瞧,此詩成就之日,我也在宴席之上,高人雅事,與有榮焉,那誰還敢說我不文?
——或許只有甄隧這種外族蠻子例外吧。
裴該一想也好,自己雖然不會做詩,前世卻對唐詩宋詞很感興趣——文史不分家嘛——曾經背誦過不少。還在胡營的時候,他就藉著整理文書的機會,把記憶中很多詩篇都默寫了下來複習——當然啦,臨走前都付之一炬了,這可不能落於他人之手——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因為他考慮到,自己若是逃往江東,難免要和那些官宦、文士打交道,恐怕寫詩作賦是逃不過去的;你不需要有多高的才華,但若一首都拿不出來,必會遭人恥笑,就怕影響到自己的聲譽,更影響到自己的計劃。可是沒想到真去了江東,就才呆了短短几個月,沒得著任何抄襲的機會……
莫名其妙的,這機會突然間主動送上門來。裴該原本不打算再抄什麼詩文了,可是琢磨著,即便不在江東,也還是必須得跟士人們打交道啊,抄襲的需要雖然降低了,也未必全然歸零。既然如此,那我就來一首,讓你們崇拜崇拜吧。
當下略一沉吟,便即吟誦道:“月生西海上,氣逐邊風壯。萬里度關山,蒼茫非一狀。晉兵收郡國,胡馬窺亭障。夜夜聞悲笳,按劍起北望!”
這是抄的初唐詩人崔融的作品,不過裴該給改了幾個字。一是詩中原本為“漢兵開郡國”,但目前匈奴人建國號為漢,再說“漢兵”,很容易造成歧義,所以給改成了“晉兵”;而且“開郡國”是開疆拓土之意,不合如今的局勢,因而改成“收郡國”。
二是結句本為“徵人起南望”,抒發中國士卒的思鄉之情,裴該給改成了“按劍起北望”,一掃哀惋之意,而蘊含了渴望驅逐胡虜、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
要知道初唐的詩風直接繼承魏晉,除了部分詞語含義和文字聲調不同外,大致上沒什麼區別。唐詩是從普及了格律體之後方始一變,繼而攀上古代詩歌的最高峰的,格律詩就離得魏晉風骨比較遠了;但就理論上而言,這年月計程車人也並非全然不能接受,說不定還會讚歎:中間四句竟然兩兩對仗,有賦之風,巧妙哉!
再往後就不成了,宋詞多俚俗語,而且長短句相雜,甚至於平仄韻同葉,就算比這年月的民歌都差出十萬八千里去,抄沒法抄,改不好改,什麼“但願人長久”、“驚起一灘鷗鷺”,都只能夠爛在肚子裡。
崔融是唐中宗時期的文章魁首,然單論其詩作,在唐代可能得排出一百名外去。他這首作品結構簡單、用詞通俗,雖非上品,裴該前世卻很容易便記下來了,就此端出來饗客。座中多為老粗,即便張敞、周閎等人,也從來未聞其文名,想來不至於太過掉價吧。
果然一詩吟罷,當場激起喝彩聲一片,只有甄隨仍然悶著頭喝酒,估計完全有聽沒有懂。祖逖也慨嘆道:“我等日日北望,企盼胡塵靜息,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如願啊……”裴該趕緊端起酒杯來安慰和鼓勵他:“祖君,世上無難事,只要我等夙志不改,堅持不懈,總有驅胡復都的一日!”
這一場酒宴喝到很晚,裴該也有了幾分酒意,祖逖扯著他說:“文約,契闊已久,今晚還當如在建康時一般,與君同榻而眠。”裴該說好啊好啊——“待與祖君聯床……不對,不是床,總之我有滿腔衷曲,要與祖君夜話、傾吐。”
眾人各自散去,甄隨他們也必須出城歸營,裴、祖二人則把臂步入內室。祖逖還把夫人柳氏和新納的妾——也就是祖道重他娘——也都給叫出來了,命與裴該相見。裴該心說:“這就快要託妻獻子了吧……理論上祖士稚你還有好幾年可活,可千萬要挺住啊!”
隨即命僕役倒熱水進來,二人先淨面,再洗腳。裴該才剛把雙腳泡入熱水當中,忽聽門外喧嚷聲起。祖逖一皺眉頭,尚未及詢問,便即傳來了祖渙的聲音:“阿爹,裴使君,甄營督與張將軍不知何故廝打了起來,都要說尋自家明公分辯曲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