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金角銀邊草肚皮(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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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嶷說:“這也罷了。須知軍行千里,耗費糧秣甚多,既不能挺向虢洛,何不早歸,而要繞至江上啊?聞卿又在宛城擊破第五盛長與杜曾,復下尋陽謀與王處仲一晤——因何而諸多耽擱?”
裴該心說你還真是什麼都知道……想想也對,他的行程自然是不會向卞壼隱瞞的,時常會有書信傳回淮陰——軍行千里,倘若杳無音信,後方的人心能夠穩固得了麼?那麼既然裴嶷一直在幫忙卞壼處理政事,卞望之又對他沒什麼戒心,要打聽到這些訊息本不為難吧。
乾脆也不現編瞎話了,卻注目裴嶷:“叔父以為,該何以逡巡直至今日,方得返回徐州來哪?”這背後的緣由,我尚且不能對你明言,但你又能夠猜得到幾分呢?
裴嶷聞言,略一回頭,瞥瞥兩個親侄子,隨即吩咐道:“取棋來,我欲與文約弈棋。”
裴該一皺眉頭,心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突然間想起下棋來了?“該素不好棋,棋力亦低。”
裴嶷笑道:“棋枰若大地,棋子如城邑,縱橫十五道,以象中原沃土。落子為佈勢,提子如破敵,南北數千裡,都在這尺方之間。為政者豈可不識弈乎?文約若不熟此道,我可為卿解說一二。”
裴開兄弟與裴嶷相處日久,一個眼神遞過來,當即就明白叔父的用意了,於是二人一併起身,去取來了棋枰、棋子,然後也不陪座了,躬身退將出去,說是去安排晚飯。
裴嶷把棋枰擺上榻,放置在二人中間,先落下座子,然後問裴該:“卿若先手,會落於何處?”
裴該不知道他在打什麼啞謎,於是隨便在東南角三三的位置落下一子。裴嶷點點頭:“邊角易守,得之可保不敗,文約所著是也……”隨即伸指一點天元位置:“然而真欲取勝,還須挺進中腹。”
裴該大致明白裴嶷的意思了,便即答道:“倘若邊地不固,又如何挺進中腹?還當先厚其勢,才可逐鹿……爭奪天元。”
裴嶷卻突然間提起裴該先前所落的那個子,擺放到正東座子的外側:“文約落子三三,為取其角,然而若先置於此處,謀佔一邊,又如何?”
裴該囁嚅道:“金角銀邊草肚皮……邊自然不如角啊。”
裴嶷笑一笑:“東南之角,本在建康;青徐之地,難道不是邊麼?”
裴該捻鬚沉吟,他見也沒有外人在旁,連兩個堂兄弟都退出去了,便即一拱手:“還請叔父明言。”別打啞謎了,你想說什麼,大可直言不諱。
裴嶷面容一肅,對裴該道:“文約,天下雖大,我晉實佔中國膏腴之地,而蠻夷僻處邊角。中腹之勢難成,而一旦成,足可臣妾萬邦,邊夷醜類何足為慮?然而中國常在,邊夷亦常在,為其得固守之勢,或山林深密,或朔漠浩瀚,中國難以遠逐……”說著話,抬頭比劃了一下床榻:“若以此榻為天下,則棋枰只是中國,中國亦有角、有邊、有腹——其腹,河洛也,得天下之中,據形勝之地。然則中國四角,各在何處?”
裴該隨口答道:“江南、遼東、涼州、南中。”
裴嶷一點棋盤的東南角:“此為交廣。”隨即在三三位置落下一子:“此為建康,琅琊大王在焉。”再指西南角:“此為南中。”也在三三位置落下一子:“此為成都,巴氐佔處。”
東北角自然是遼東了,三三的位置則是——“幽州王彭祖。”西北角是涼州,而三三的位置是——“關中險塞,天子居此。”
“卿若於四角落子,必死無疑,蠻夷佔處,哪有我衣冠華族的位置?即便如莊蹻君夜郎,趙佗君五嶺,終究自外於中國,不必三世,即等若蠻夷矣。若欲定中國,唯關中、幽州、吳中、蜀地可為根據。”
又再指指裴該那枚棋子:“卿在徐州,南受建康之要,北為中原所制。琅琊大王進可圖謀中原,退而鎖閉長江,亦不失為孫權,卿在徐州,可比何人?陳元龍麼?劉玄德在徐州,陳元龍為其臣;呂奉先奪徐州,陳元龍為其臣;魏武帝得徐州,陳元龍為其臣——因人成事,命不由己。若祖豫州果能抒長安之難,或琅琊大王興北伐之師,底定中原,文約尚可為中興名宦;然若胡虜得勝,兵臨江淮,卿在徐州,亦不得不俯首稱臣耳——此豈卿之所願麼?”
裴該憤然道:“我終不向胡虜屈膝!”
裴嶷笑一笑:“那便只有拋棄徐方,南依琅琊大王了……然而中流擊楫之誓,猶在耳畔,文約真有面目逃歸江南去麼?”
裴該冷笑道:“若欲苟且江左,了此一生,我又何必北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不佑我,唯死而已,絕不生過長江!”
裴嶷雙手合攏,“啪”地拍了一聲:“壯哉斯言。”但話鋒隨即卻又一轉:“聞昔日霸王在烏江,亦云非戰之罪,天不佑護耳,然而……果然是高皇帝得上天眷顧,漢合當興,楚合當滅麼?古來豪傑之士能夠成就其功業者,在勢而不在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