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想法是由三方面因素綜合起來而形成的。第一當然是不滿司馬紹繼位;第二是瞧不起琅琊王一系;第三則是王敦感念司馬越當年的信用之德。

司馬睿雖然是司馬懿的嫡派,比起司馬越來更有繼統的資格——司馬越是司馬懿弟司馬馗之後——但其才具平庸,在西晉末年的動亂中毫無作為,全靠著他們王氏的輔佐,才能趁時南渡,佔據江左。在王敦看來,那就是我家的傀儡,這琅琊王一系的基業全都是我家幫忙打出來的,他有什麼資格以我等為臣?

司馬越則不同了,從“八王之亂”一開始,他就摻和了進去,是因為參與誅殺楊駿而受封的東海王位。可以說,此人經歷了“八王之亂”的全過程,並且笑到最後,才能雖未必為宗室之冠,名望實屬一流——尤其是名望超過他的全都陸陸續續不得好死了。

當時王衍把兄弟王澄安排在荊州,把從弟中名位最高的王敦安排在揚州,想要“狡兔三窟”。當然最終做決斷的還得是司馬越,潘滔就勸司馬越說:“今樹處仲於江外,使其肆豪強之心,是見賊也。”但是司馬越頂住朝中的諸般壓力,還是讓王敦擔任了揚州刺史。為此王敦是很感念司馬越的,覺得自己這份基業,實受司馬越所賜。

所以當他向琅琊王一系樹起反旗後,就自然會想要擁立東海王一系為帝——正好司馬衝本來就是司馬睿之子,歸宗繼承元帝之後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退回來說,在這個年月,王敦反形未彰,即便反心也還不重,主要是想擴充和穩固個人、家族的勢力,但他輕視琅琊,感念東海之心,早就已經形成了。與王導全力輔佐司馬睿不同,王敦是想讓江左諸王並峙,則其家族才便於從中牟利——晉愍帝還在長安,暫且提不到繼位稱帝之事,那就沒必要光樹個名義上的一號人物嘛。

所以他才想把小孩子司馬裒給扶起來,讓他拮抗自家老爹。這次派錢鳳過江,也是想就此事探問裴該的態度——裴該與東海王太妃有姑侄之親,天然是可以拉做盟友的。

裴該因為熟悉歷史發展的軌跡,所以主動把話題引到司馬越身上,就此與錢鳳一拍而合。兩人懇談了許久,句句話都不落在實處,但言外之意卻越來越深,最終錢鳳春風得意地告辭而歸,回彭澤去稟報王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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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正在衙署內等著錢鳳,一見他進來,就迫不及待地問:“世儀,卿此去江北,可有收穫麼?”

錢鳳不及喘息,便即回答道:“鳳至江北,與裴徐州相見,彼乃先問第五猗如何處置,再雲……”

王敦擺擺手,打斷了錢鳳的話,說具體過程就不必講啦,我信得過你錢世儀,你光把結論告訴我就成了。

錢鳳想了一想,便即樹起了三枚手指:“鳳之所得有三。其一,鳳行前與明公的猜測,恐怕有誤……”

臨行之前,就有人稟報說裴該這回是帶了大約五千軍過來的,軍容整肅,器械精良,看起來是很有戰鬥力的部隊——他能夠一鼓而下宛城,便可為證。錢鳳就說了:“此必陶士行為其所練精兵也。昔日便不當使士行北上,庾元規此計於江東為釜底抽薪,於江北卻恐是為淵驅魚了。”

可是等他實際觀察過裴該的軍勢,卻回來稟報王敦,說:“徐州軍之整肅,更在昔日陶士行所部之上,恐非士行之所能為。我亦暗詢裴使君,知陶士行北渡後,唯於下邳管理民政,並不參預軍事。則此軍恐為祖士稚所遺——所謂徐、豫一體,當無可疑了。”

王敦一皺眉頭:“若止兗、豫,或者徐州,我都不懼,若彼等合縱,恐怕難制……”

錢鳳先不接話,隨即又樹起第二枚手指來:“其二,裴徐州此去荊州,恐有與第五猗聯絡,勸其向朝廷進言,使徐、豫獨立於陝東外之意。祖士稚尚不可得見,然此裴文約,其志恐不在小啊。”

王敦點點頭:“昔日茂弘亦曾與我言此,我以為裴文約尚且稚嫩,必無遠志,如今看來……若論相人,我不如茂弘多矣!茂弘之意,彼既心念中原,如鳥戀舊巢,又不能殺,乃當以為屏障,不可使處肘腋之間……然若屏障高大,遮蔽日光,此亦不可不慮啊……”

錢鳳又說:“其三,我看裴徐州之心,也在東海,不在琅琊。”

王敦聞言,雙眼不禁一亮:“如此,或可為我所用……世儀,在卿看來,我可能駕馭得住裴文約麼?”

錢鳳當即恭維道:“明公鷹揚神武,天下人不入明公彀中者,幾稀?我料建康必不能駕馭裴徐州,能駕馭者,舍明公而誰?但得徐州為外援,兗、豫也可為友,明公在江上,隻手便可以扭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