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涼水(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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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事來對照此世,其實晉朝的局面貌似還要更糟糕一些——當然胡漢論實力也不能與女真相比——這是因為胡漢國的根據地就在平陽,屬於司隸校尉部,而不在千里之外的遼東或者幽州,可以更方便蠶食和消化中原腹地。而目前晉朝殘存的兩大勢力,長安司馬鄴雖有名分,但實力很弱——就好比才剛在相州豎旗的趙構——建康司馬睿和前三代天子的血緣關係都相當疏遠,天然缺乏繼統的合法性,再加上這年月的江東又沒有唐宋以後來得富庶,根本不可能成就一南宋。
因為江南地區得以開發,社會生產力逐漸追上中州,那還是東晉南朝,以及五代時南唐等國近千年積聚的功勞呢。
那麼你說倘若劉聰仍然把晉懷帝安置在洛陽,組建一個傀儡政權,以懷帝之名要求各地武裝全都放棄抵抗,是不是吞併中原地區的難度就會小得多了?後來正牌國民政府都還沒滅呢,日本人光拉到一個二號人物,在南京建立偽政權,瞬間就有多少地方武裝從逆啊——正可以作為對照。
且說卞壼聞聽裴該的謀劃,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使君所見深遠,果然有經天緯地之才,幸虧君非胡人。”
裴該笑笑,說:“胡人自無見識,也幸虧有見識的衣冠華族,皆不肯從胡。”其實他說的就是自己,除自己而外,真想不出來當世還有誰能夠說出前面那番話來——反正史書上沒有過記載。當然啦,這不是他裴文約有多了不起,關鍵他比旁人多了兩千年的見識,據他想來,在沒有後事為鑑的前提下,百年間能夠在見識上接近自己的,大概也就一個王猛王景略了。好在那傢伙貌似都還沒有出生。
不過若有王景略在,裴該肯定要三顧茅廬,哪怕在茅廬後面放火,也要逼他出山的——只有廢物桓溫,才會輕棄那般寶貨……誰叫桓元子無天下之志,不入王景略的法眼呢。
搖一搖頭,驅散腦海中過多的聯想,裴該繼續說道:“是以今天子既立,劉聰必使劉曜猛攻關中,未必會將全力來抵禦祖君——在彼想來,若能再擒得當今天子,則司馬氏近支血脈便盡了,或許可以謀奪天下……”
劉聰不可能有裴該得自於此後兩千年間的見識,所以雖然撞了一回南牆,他也不會回頭,仍然想要捕拿晉愍帝——我擄一個皇帝,你立幾個皇太子,我殺一個皇帝,你新出一個皇帝……那我就繼續逮下去,總有一天司馬家近支皇族會被我逮光的,到時候你們還能依靠於誰呢?
所以打長安,在劉聰看來,絕對要比御祖逖來得重要。再說洛陽本來就燒成一片白地了,周邊地區我拿下來也沒力量去管理,祖逖你想來就來吧,大不了我控扼黃河渡口,你也輕易威脅不到我在平陽的根基。
比起一個才剛收復了河南的祖逖來,還是仍然固守晉陽、近在咫尺的劉琨威脅更大一些。
“昔秦在關中,閉函谷而關東之師難進,今日卻難以復現——為秦南得巴蜀,西驅戎狄,東逼魏國遷於安邑……”
關中那地方確實易守難攻,但問題如今小朝廷就保有長安周邊那一小片地方,雍涼之間很多氐、羌部族,時降時叛,不能說沒有後顧之憂;而且南方丟失了巴蜀,無法源源不斷地資供軍需;再加上更重要的,即便胡漢軍打不破潼關,人可以繞路啊——劉曜就多次西渡黃河,經北方的馮翊郡南擾長安城。
當年秦軍先取河西地,繼而渡過黃河,進入河東,逼得魏國把都城從安邑遷去大梁,等於把一側的牆給堵嚴實了,光剩下函谷關一道小門,關東聯軍根本打不進去。如今可不成,關中四垣皆破,別說劉曜可以屢屢渡河而西了,就連潼關也還在胡漢軍手裡……
那麼即便祖逖收取了河南地,也不等於解除了長安的威脅,劉曜可以放棄潼關,繼續從北路往攻啊。
因而裴該說了,劉聰、劉曜很可能不管祖逖,而繼續猛攻關中——除非劉琨南下,直接威脅平陽,但若劉琨有此等實力,他早就可以動手啦,何必等到祖逖北進?而即便劉曜暫退,或者北御劉琨,或者南敵祖逖,關中卻也不見得就會發兵呼應——
“南陽王大都督陝西諸軍事,然而屯兵上邽,並不前出禦敵,則彼與索巨秀不和,可以知矣。若劉曜暫退,索巨秀必與南陽王相爭,哪還有餘暇呼應祖君?”
卞壼聞言,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國家多難,朝臣亦各齟齬,遂使胡賊坐大,此莫非天意乎?!”
裴該冷笑道:“天意或欲亡晉,但必不亡華夏!”頓了一頓,瞅瞅卞壼,貌似對方沒把“亡晉”二字太放在心上,這才繼續說道:“朝臣齟齬,非止索巨秀等輩。前此我與祖君北渡擊賊,建康卻少給資供,則琅琊王之心不問可知矣。若祖君入河南,索巨秀即不呼應,亦必請天子厚加封賞,則建康必怒,若即召還祖君,如何處?”
祖逖越靠近關中,則在政治上就會越傾向於長安政權——人那兒終究有正牌天子在啊——你覺得建康政權會對此無動於衷嗎?祖士稚是從江東出去的,在王導那些人看來,若無我等資供,你哪來的今天?是,我們是沒給你什麼物資,但最初的名份是我們給的呀,當初若是堅決不肯放你北渡,長安能夠得到你這一支強力外援嗎?
司馬睿為左丞相,大都督陝東諸軍事,照道理來說,對於兗、豫方面的軍事主官,他是有資格不經天子首肯便加以替換的。在原本的歷史上,司馬睿登基後,就任命戴淵為徵西將軍、都督司兗豫並雍冀六州諸軍事、司州刺史,出鎮合肥,比祖逖穩高一頭,很明顯想要搶奪兵權——祖逖之死,據說也有為此事而憂憤病重的因素存在。
卞望之原本接到祖逖的勝報而滿心歡喜,卻被裴該一連澆了好幾瓢涼水下來,不禁面色慘然:“倘真如此,誠恐國家再無復興之日了!”然後問裴該:“使君可有攘救之策?”
裴該把身子略略朝後一仰:“倒也不是沒有……卞君真欲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