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絲毫也沒有不好意思,隨便一擺手,請來客坐下,然後回答道:“昨夜舍弟自南塘取來——茂弘何必明知故問?”

王導皺著眉頭,瞥了一眼對面的祖約,沉聲道:“令弟也是宦門之後、國家官吏,豈可為此盜賊之行?”祖逖嚴肅地點一點頭:“正是,卿等來時,我正在訓斥舍弟……”

沒等王導反應過來,祖逖就又轉向祖約:“如何,王茂弘亦責備汝,難道我說錯了麼?那些衣衫還則罷了,可以禦寒,至於珍珠、翡翠,飢不能食,搶來何用?汝是宦門之後、國家官吏,怎麼眼界如此之淺,見些婦人頭面便起貪心麼?我等初來江東,即欲變賣,亦不知哪裡去找門路啊!”

祖約躬身致歉:“是弟之過也,兄長且息慍怒——今夜再往南塘一行,絕不取那些無用之物了……”

王導和庾亮聽這哥兒倆一唱一和,都驚得目瞪口呆。庾亮先反應過來,眉毛一豎,就要拍案而起,王導跟他是布衣之交,非常稔熟,及時一伸胳膊,攥住了庾亮的手腕,隨即輕輕搖頭,示意他稍安毋躁。

就見祖逖突然間轉過頭來,面向裴該,口稱:“‘典牧’君。”裴該一拱手:“不敢稱君,未知徐州有何見教?”

“卿昨夜與舍弟言,能叫開南籬門,欲引舍弟往烏衣巷去搶掠,此言可真麼?”

王導、庾亮各自皺眉,望向裴該。裴該面不改色地否認道:“哪有此事?”

祖逖把身體朝前方略略一傾,雙目如電,凝視著裴該:“難道是舍弟欺我?”

裴該毫無畏懼地與之對視——面對張賓那雙刀子眼我都不怕,何況是你?你若生得再威風一些,或者年輕個二十歲,還則罷了,就如今這副老農相,再怎麼瞪眼也不可怕啊——緩緩地回答道:“想是令弟聽岔了,我未言引彼等劫掠烏衣巷……”隨即斜眼一瞟庾亮:“如庾元規家住何處,便不曉得。我所識者,唯王茂弘府上耳,故云要引彼等去掠茂弘。”不等王導也朝他瞪眼,裴該先狠狠地搖頭,又長長地嘆息:“惜哉,令弟膽怯,只敢劫掠布衣之家,而不敢冒犯王侯之宅。盜而有道,可縱橫天下;賊而無膽,便無足取了。”

祖逖仰起腦袋來,“哈哈”大笑——這模樣倒似乎有些英風豪氣了——隨即一低頭,繼續注目裴該:“未知卿府上何處?”

裴該雙手一攤:“我裸身而來,未如卿家還有兄弟,雖蒙賜田地,尚未收成,去我家中,能搶得些什麼啊?”

“逖雖初至,亦聽聞‘典牧’之號,乃因府上有一匹良馬。”

裴該笑著搖頭:“北地駕車之馬,在南人眼中,或許神駿,徐州是上過戰陣的,何得稱良?若需要時,我便將此馬售與閣下好了。”

祖逖偏頭朝旁邊堆滿了珠寶的几案一努嘴:“這些頭面首飾,可以為值麼?”

裴該不屑地一撇嘴:“飢不能食之物,徐州不要,我換來又有何用?若真肯交易,請與徐州換一個人。”

“何人?”

“想徐州麾下,必有能挽強弓的壯士,該近日欲學射術,乃請一人,為該之師。”

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把其他幾個人全都撂在一邊兒,竟然插不上話。庾亮望向王導,王導卻瞧著祖約,祖約只是搖頭苦笑。庾亮見王導不理自己,一用力,就把攥著的腕子抽出來了,隨即指著那具几案喝道:“這些物事,理當歸還……”

話被祖逖給打斷了,不過祖士稚交談的目標仍然還是裴該:“馬是畜牲,豈能用來易人?”

“若不肯易,那我便將馬贈與徐州,請徐州也贈我一人好啦。”

“雖為部曲,卻非僕佣,情若兄弟,豈可贈人?”

“既是兄弟,兄有命,弟安敢不遵?權當借予該數月可也。”

“卿從前可習練過射術麼?”

裴該搖頭:“徐州此言,如問一嬰兒可曾識得文章。”

“既是從未學習過,以閣下的年紀,恐怕半年也難以入門啊。”

“那便商借一年好了。”

王導實在憋不住了,提高聲音:“士稚!文約!”

祖逖和裴該對談得是言笑晏晏,可是聽到王導高聲呼喚他的名字,突然間卻把臉一板,扭過頭來:“茂弘,我來問卿。此前我攜族人避亂泗口,琅琊王拜我為徐州刺史,可是茂弘所薦?”

王導說沒錯,是我向大王進言的。

“我所見者,唯一牘版,而無顆粒之糧、尺寸之兵,徐方廣袤,群賊環伺,難道是靠著三寸之舌、一尺白板便可以治理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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