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心說幾個月前我確實是想過落跑去蓬關尋兄的,但如今你正發兵攻打蓬關,我再領著姑母去蹈那死地幹嘛?我瘋了嗎?就算你沒有必殺陳午的意思,若是我們逃去蓬關,說不定你一光火就真的增兵猛攻呢……我此來不過試探你的心意罷了——若要走,時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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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召集將吏,假裝氣哼哼地讓裴該又讀了一遍桃豹的求援信,然後拍拍几案,就打算親自率軍往援。右長史刁膺趕緊勸說道:“明公不可輕看蓬關,此關雖小,正當蓬澤,易守難攻——尤其不適合我軍北地騎兵馳騁,桃將軍之敗,也正根由於此。陳午小寇耳,倘若明公親往,勝不足喜,萬一受些挫折,反倒有損聲威。還請遣將派兵增援,明公則仍然坐鎮蒙城,指揮大局為好。”

於是左司馬苟晞和從事中郎王贊都自請將兵前往,卻被石勒擺擺手否決了:“陳午小豎,何勞道將、正長出馬?”最終決定以孔萇為正將,支屈六為副將,率其本部騎兵,再增添五千步卒,到蓬關去增援桃豹。臨行之前,石勒還裝模作樣地咬牙切齒髮狠:“若不能取下陳午首級,卿等不必再歸來見我!”

當然啦,此次發兵的真實用意,他早就私下裡和孔萇、支屈六等人分說明白了。

當日晚上,苟晞邀請王贊來到他的居處,酒過三巡,不禁喟然長嘆。王贊問他為什麼不高興,苟晞說道:“今日明公不使我等將兵,往攻蓬關,分明有疑我之意也。”

王贊說咱們才剛降順,他還不能寄託腹心,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苟晞搖搖頭:“明公才得晞時,數日間同食共寢,相談天下大勢,情好如漢高祖之遇張良也。然我說其東伐青州,卻因為王彌的詭計而作罷,自此之後,他便開始疏遠我……”

王贊還想解勸,卻被苟晞一擺手阻止了。隨即苟晞靠近一些,壓低聲音問道:“正長,卿甘心長久屈居於一牧奴之下麼?”

王贊聞言吃了一驚,趕緊端起酒杯來遮住了臉。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緩緩把酒杯放下,嘆息道:“晉將亡矣,時勢如此,徒喚奈何!”

苟晞說正長你不要太過頹唐——“王彭祖(王浚)在幽州,劉越石(劉琨)在幷州,賈彥度(賈疋)在關中,晉未必即滅。況且漢之眾將,如劉曜、王彌等,以及明……那牧奴互不統屬,又多齟齬。若我等脫離牧奴掌控,即便不能力挽天傾,也可割據一方,做劉玄德,且未必沒有中原逐鹿的機會啊……”

王贊低下頭去不說話。苟晞長嘆一聲:“可惜啊,我勸那牧奴往攻青州,便是想使他與王彌起衝突,好從中取事。他倒確實與王彌刀兵相見在即,但卻不肯使我等自領一軍,似此情形,要如何才能成事呢?正長可有以教我?”

王贊心說原來你早就憋著壞呢……沉吟半晌,緩緩搖頭說道:“我等既已降服,晉卒膽氣自喪,胡人又不能用,即便道將自領一軍,恐亦難脫明……那人掌控。若果有不屈之志,只有孤身而走,覓地自守,再徐徐收攏部眾,以圖後事……”

苟晞點頭道:“正長所言,正合我意。”

“然則道將欲往何處去?”

苟晞唇邊露出淡淡的笑容來:“昔我曾任北軍中候,隨東海王徵CD王(司馬潁)於鄴,於河北地理略知一二。今當逃往河北,以鄴城,或邯鄲、襄國為根據,北合王彭祖(王浚),西聯劉越石(劉琨),阻河為塹。石勒自與王彌相爭,二虎競鬥,必有一傷,即存者倉促間亦難追我。且待平定冀州,即可與王彭祖聯軍,渡河以攻石勒,或與劉越石聯軍,逾太行而撓平陽——此漢光武之業也!”

王贊聽了這話,不置可否——他心說你當初有兵有將的時候,就沒想著往河北去嗎?如今孤身一人,想跑河北去成就“光武之業”,又能有幾分勝算?不過罷了,我在胡人手下呆得也很不舒服,不如先跟你落跑了再說。

“欲建基立業,亟須人才……”

“我已密與舍弟(苟純)言之,正長可願相助一臂之力?”

王贊表態說我當然跟著你走,否則你們兄弟一旦逃離,你以為石勒還會相信我嗎?他能饒得了我嗎?但——“將吏尚少。”

“正長以為,還有誰可以籠絡?”

王贊想了一想,回答說:“裴文約故相之子,昔日為救東海王妃而被迫降於石勒,可說其幡然改圖。且裴景思見在王彭祖處,若得文約往說,必能使幽州兵來迎我等……”

裴景思名憲,乃是裴潛的三弟裴徽之孫、裴楷之子——裴楷是裴妃的親叔叔——司馬越署之為豫州刺史、北中郎將,不久前在與王彌的戰鬥中失利,被迫北投了幽州刺史王浚。王贊說咱們可以利用裴該的家族影響力,請裴憲幫忙說動王浚,協助咱們在冀州立足啊。

苟晞一撇嘴:“只恐裴文約已真心降胡矣,安可得用?”

王贊拱手道:“贊請前往探其心曲,或其降志不堅,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