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向東(第2/2頁)
章節報錯
張賓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因為喜歡讀書,而非世家出身,家中藏書本來不多,故而那日途經石渠閣,才臨時起意,拉了三車書出來而已……不想倒因此而能為明公收攏裴郎之心。這難道是天意在關照明公嗎?因此臣才為明公賀啊!”
“既然如此,”石勒笑容突然間一斂,“裴郎又為何只說‘向東’二字呢?”
“這是臣的過錯,”張賓略一俯首,“出征前臣與裴郎相談過天下大勢,因為只是隨口而言,故此並未詳細稟報明公。裴郎曾說,許昌四戰之地,抑且歷經兵燹,難以久據;向西去道路險狹,而且關中尚在晉人手中,巴蜀又為李氏竊據,輕易難得;北上不用提了,都城所在,哪裡還有發展的餘地呢?至於南下,此前明公謀據襄漢失利,已經證明了此路不通。因此只有東進一途……”
“那他為何不肯細說,只說什麼西不可往,北不可歸,南不能下,若不向東還能往哪裡去?”
張賓笑道:“許昌不可久據,西、北、南之不可去,裴郎既已對臣說過,必然以為臣稟報了明公,故而不願贅言——彼世家子,自然有些傲氣。至於向東,如今王贊、苟晞攔路,都是晉將,他曾說‘降石不降漢’,不肯設謀與晉軍交戰,才剛歸心明公,自然不便出爾反爾——假以時日,必肯明言。”
石勒聞言,不禁“哈哈”大笑:“世家子就是花花腸子多,我若沒有張先生,哪裡能領會他簡單一句話中,便有那麼多含義啊!”
——————————
張賓向石勒侃侃而談,貌似將裴該的心理摸了一個透。當然他也有所隱瞞,裴該曾說:“邯鄲、襄國,趙之舊都也,依山憑險,是真正形勝之國,可擇此二邑而都之。”這句重要的話,張賓就壓根兒提都沒有提。
為什麼呢?一則裴該這一“設想”,恰與張賓暗合,他不願把建言的功勞全都被裴該獲取,而想留待合適的機會,自己向石勒提出這一重要建議;其次,如今大軍尚在許昌,河北所在遙遠,當地形勢不明,也不是提議的好時機。否則若石勒問起來:你說去邯鄲、襄國,那該怎麼去啊?咱們先打誰後打誰啊?張賓又該如何作答?
當面之敵還有王贊、苟晞,此外王彌動向不明——此時還尚未抵達項關——很可能從側翼威脅著石勒大軍的東進之路,等到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開到河北,誰知道那會兒的形勢是怎樣的?即便張賓再如何老謀深算,他能算十步、二十步,那也算不到百步以外的棋局吧。
當日裴該也只亮遠景,而不願具體謀劃,張賓又豈肯自攬麻煩上身呢?
然而,裴該之所以只說了“向東”二字,那還真不是如同張賓所想的,是不欲與晉軍相敵對,所以不肯細說向東的步驟,以及最終要到哪裡去,純粹因為——他知道石勒最終是定都襄國,建基立業的,歷史若沿著原本的軌跡走,他還能利用“先知先覺”,從中取事;若是因為自己多幾句嘴,導致石勒的發展方向或途徑變了樣,那以後就徹底兩眼一抹黑了呀!
所以啊,故作高深,隻言片語可也——我說的話究竟是什麼用意,你們自己腦補去吧。
至於張賓和石勒究竟是怎麼腦補的,裴該就不在意了,他跟著張賓的部下從軍伍中找到了那三車書籍,大致掃了一眼,多少有點兒失望。本來一聽說“三車”書,感覺還挺多的,然而這年月沒有什麼八輪大卡,普通載貨的馬車一般也就能拉三五百斤東西,再加上張賓“搶”出來的全都是簡冊、牘版,那所能承載的字數就更加可憐——估計兩百卷頂天了。裴該前一世光手機裡存的電子書,論起字數來都要比這三車典籍多過好幾倍去。
當然啦,這年月書籍的數量本來就不多,但根據史書記載,西晉洛陽城中的皇家藏書,總量大概在三萬卷左右,經過“永嘉之亂”,泰半散佚,東晉初重新統計,不過存留下來十分之一二罷了。至於這回張賓送給裴該的,則還不到百分之一……
聊勝於無吧,於是裴該便押著這三車書返回居處。果然才剛進門,芸兒便來傳喚,裴該只好先撇下書,入正室去拜見裴氏。不出所料,裴氏向他詳細打問了石勒召見的情況,聽到裴該說自己跳腳大罵“胡兒”,不禁面色發青,急忙告誡他說:“文約,既在人幕下,豈可如此無禮、無狀?若觸胡……彼等之怒,只恐首級難以保全啊!”
裴該知道裴氏在為自己擔心,很想要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向對方合盤托出——一是勸慰裴氏,一切都在侄兒我計劃之中,掌控之內,姑母無須驚怕;同時他剛剛才近乎完美地演了一場好戲,也頗產生了一些表現欲、炫耀欲。只可惜,如今隔牆有耳——那二老二少四名僕佣,不定誰就正趴在窗外竊聽哪!
往常裴該和裴氏對話,涉及到自己真實想法的時候,往往借用故典,或者話說一半,由得對方去猜,但這回的事情比較複雜,除非備悉說明,否則裴氏肯定聽不懂……無奈之下,只好咬緊牙關,把滿肚子的話全都給嚥了。
他只是笑一笑,對裴氏說:“侄兒一時氣憤,導致口不擇言,幸好主公寬宏,又有張孟孫從旁緩頰,乃得無事。姑母教訓得是,侄兒今後當更謹言慎行,必不使姑母再為侄兒擔憂。”說著話,悄悄向裴氏拋了一個眼色。
正在此時,忽聽門外響起了裴熊的聲音:“小支將軍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