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朱慈烺行禮剛畢,崇禎便已經雙手託在他的臂下,使勁一託,等朱慈烺坦然與他對視之後,崇禎才露出一臉滿意的微笑,輕輕點頭道:“你很好,淮安的事,做的十分的好”

“兒臣有些事不曾請旨,十分大膽,還請父皇責罰。”

“事急從權,汝父不會連這一點也不明白。”

“兒還有幾件要緊大事,要和父皇稟奏。”

“吾兒一路辛苦,見面就要說正事……”崇禎臉上露出幾分感傷之色,他道:“其實,朕現在手足無措,放眼看去,無幾個可靠大臣,無幾支可用之兵。深夜推枕,竟是夜不成眠……京師南逃之後,朕常在想,再不改弦更張,難道還要再來一次?然而,如何更改前制,也是無可籌措,現今行事,都是祖宗二百多年下所用制度,一時之間,朕也不知道如何改起?倒是吾兒說過,財賦制度最為可改,十分迫切,而今看來,可有確切成算?”

其實財賦制度當然是最該先改的,因為明朝的財制是朱元璋想當然的產物,既做不到量入為出,也不是根據政府花銷來制度稅額……它最悲劇的地方,就在於沒有預算,沒有支出明細,甚至連專責管理都辦不到。

修一條河,要工部出一部份錢,地方一部份錢和人力,戶部撥款,各部門之間還沒有直接領導,內閣只是秘書班子,除非大學士兼尚書,不然的話,根本沒有直接下令的權力。

在政治清明的時候,可以透過皇帝下令,內閣明發上諭的辦法來協調,在現今這種時候,哪裡還有這種蛋疼的事?一箇中央政權,修路造橋都辦不到了,還妄談什麼軍國大政,完全就是痴人說夢。

崇禎加派的三餉,自己到手支出的是多少,用在前線的是多少,重複浪費了多少,貪汙揮霍了多少……怕是他自己都沒有辦法說清楚。

整個帝國財政,反正到這個時候是徹底崩潰了,一個皇帝對整個省的災害和數以百萬計的流民發出的賑濟款是兩千兩白銀,它不崩潰才是活見鬼

這種亂七八糟的情況,在漫漫海途時朱慈烺曾經多次與崇禎長談,並且建言一定要急速整改,而崇禎自然也是贊同,現在父子見面,不及說什麼,首先談的就是這件大事。

倒也不怪崇禎著急,今年南方的財賦收入還沒有報上來,不過除掉各省自己的軍隊,去掉實物收入,再扣掉地方必須的截留……能到中央政府手裡的肯定是不多了,據估計今年歲入是六百餘萬折色和數目不詳的本色到府庫,而通盤算算,各鎮、督、撫,到處都報名,到處都在請餉,這六百萬還真不夠發餉用的。再加上朝廷日常開支,官員俸祿,水旱救濟……真真是一本爛賬,叫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而這還是去掉北方包袱之後的結果

崇禎著急上火的,恐怕還是沒錢這一遭。

他是被這件事嚇的怕了,從他登基為帝就一直沒錢,魏閹留下來的歷和他阿哥天啟年間留下來的內帑早就貼補的乾乾淨淨,到最後,連京營的餉錢都發不出來,幾次請國戚助餉又鬧了個灰頭土臉,財政上的困難,也實在是這個皇帝心中難以釋懷的噩夢了。

“父皇,此事當然是十分要緊。不過,整頓財務,不外乎就是四個字:開源節流……”

父子二人相差半個身位,崇禎腳步不停的向前,朱慈烺緊隨其後,南京這處宮室其實格局並不大,幾步之下,兩人就一起進了正中。

這是剛修好的三明兩暗五間的房子,漏的殘破的地方都剛裱糊乾淨,正中是金臺御椅,左手書房右手臥室,格局和北京的皇帝寢殿也差不離。所相差的,就是伺候的人少的多了,而且也沒有名貴的傢俱和古董擺設,這一層就顯的寒酸了很多,再加金磚怕有三百年了,雖然擦抹的十分乾淨,但那種縫隙裂紋卻是怎麼也遮擋不住了。

朱慈烺也是十分感慨,朱重八在興建這座宮殿的時候,可沒想到他子孫也有落到今天的這種時候吧?

這位皇祖爺爺,從軍制到財制,再到分封親藩,科舉制度,甚至法條大誥,百姓衣著甚至是穿的靴子和頭上的巾飾都插了一手,都是規定的死死的,在他看來,只要子孫都按著他的規矩來執政治國,這天下就穩穩的是老朱家的,妥妥的萬年鐵桶江山啊……

只可惜,現在雖然不是風吹雞蛋殼,但也差不離是內囊上來了,能不能守住,還真的是在兩可之間呢……

“是哥兒進來了。”

正感慨的功夫,打眼卻已經瞧著一大群人,頭前就是張、周兩個皇后,張皇后是含笑看著自己,眼神中也是欣賞意味十足,而周後卻是叫了一聲之後,便上前來執住朱慈烺雙手,雙目含淚,只是盯著朱慈烺的臉,似乎是在看胖了還是瘦了。

這一回,間關萬里之險,海上還是可以見面,上陸之後已經幾十年不通音信,也怪不得周後如此模樣。

在兩個皇后之後,便又是永定二王等皇子,等朱慈烺好不容易掙出手來時,才看到長平和昭仁兩個公主,前者笑顏如花,上前來福了福,卻是能瞧出眼圈微紅,後者張臂上前,直擁到朱慈烺懷中。

到了此時,經歷喪亂離難,也是完全靠朱慈烺一人之力,全家大,總算是平安無事的相聚在了一起,而朱慈烺回想當初的種種擔憂,自然也是有不勝唏噓之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