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雖然是祖宗發祥之地,可畢竟兩百年沒有皇帝或太子鎮守,都中大臣,又以東林勢力為優,是否離心離德,皇帝是否能使用如意,都很難說,當務之極,手頭都有一支忠誠和戰鬥力都有保障的部隊,不然的話,總有點倉皇逃竄之感。

現在畢竟有一支近衛武力,再有隨駕出來的數十大臣,還有大量的太監和少量宮女,分乘在一百多艘大小不一的海船之上,儘管失去燕京,眼前情形,叫人看在眼中,味道和分量,卻是與之前想象的截然不同了。

紗帽圓領,一心想在龍江關等福王大駕的錢謙益,便是神色灰敗,一臉的不可置信。

一直到衣甲鮮亮,武器耀眼,十分威武雄壯的御前禁軍們將江岸邊隔開一個空擋,然後有人撐起黃羅傘蓋,放上踏板,接著穿著元青色常服冠袍的皇帝神采奕奕的下船之後,錢謙益仍然有如在夢中之感!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這位已登老境,但臉龐仍然如當年那麼瀟灑英俊的東林黨魁就覺得自己掉在一個惡夢裡頭,他拼命掙扎想醒過來,可惜無論如何就是醒不過來!

原本的打算,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就算是曰頭當頂,正是白晝正午,錢謙益仍然是覺得後背上一陣陣的發寒,那股逼人的寒氣,令得他渾身都直打哆嗦!

擁潞王失敗了,而史可法暗示東林同道,福藩以親藩被擁立,雖不如擁立潞王那麼聽話,但馬士英勢單力薄,在朝不比在地方可以事事以實力說話,既然此人在鳳陽與舊部糾纏不清,不妨如他所願,叫馬士英入朝!

入朝為閣臣,就算是加以約束,然後福王勢孤,大事,也就是實權,仍然握在東林同道的手中。

有此明悟,他才會從南京一路趕來龍江關,只要從龍迎駕的名單上有他錢謙益的大名,恢復侍郎的官位,應當絕非難事。再然後,會推入閣,只要不出現溫體仁那樣強勁的對手,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結果卻是生生的一個惡夢出現在眼前……他的官職,可不就是眼前這位“今上”給削奪了的,而且,皇帝還是對他深惡痛絕,任憑他是東林黨首,朝野有非凡的名望和人脈,可一閒廢就是這麼多年,怎麼撲騰也不能復起啊……“跪!”

有幾個太監充任臨時的贊禮官,崇禎剛一下船,便有黃傘在身後,同時幾個太監尖著嗓子,大聲喝令群臣下跪。

錢謙益隨著在場所有人一起跪下,手指拼命抓著不怎麼硬的地面,他只覺得,耳中嗡嗡直響,而腦子裡頭,卻也只是在想:“怎麼就叫皇上給逃了出來了呢……”

眼前諸臣,不論心思究竟如何,俱是叩首,仍有不少人還在大哭,或是低泣。

崇禎的臉上,卻是難得的笑意吟吟。

無論如何,怕是崇禎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有再見群臣的時候。

打半年前,軍事政務一無所措,想南遷,閣臣俱不贊同,調吳三桂入援,關寧兵遲遲不至,而棄守關寧的責任,崇禎自己也是不敢背起來。

到了這會子,他才真正明白過來,當曰留在京中,無非就是一個困字,若非太子,便是因困而死,是一個解不開的死局。

“太子……他現在怎麼樣?”

崇禎在心中默唸著,手卻輕輕一抬,輕聲道:“起。”

“起……”

一群太監齊聲高叫,其中昂首挺胸,最為賣力的,便是南京鎮守太監韓贊周。

韓贊周十分賣力氣,崇禎也只是瞟了他一眼之後就轉過頭去,此次京師失守,都是太監開啟城門,倚為靠山的內艹是屁用不頂。所以太監不管怎麼效忠,在崇禎心中地位已經遠不如當初。

放眼看去,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他親自挑選的留來鎮守南京的史可法。

“諸卿,朕德福皆薄,以致凶逆入京,致使太廟、宮禁……”從史可法再看過去,就是一群群著紅穿緋的大臣,十之八九都是崇禎挑選後放在南京的,從十三年之後,李自成和張獻忠勢大難制,不少有識之士就開始著手經略南方,而重中之重便是東南重鎮的南京,史可法等人,也是在那個時間進入崇禎眼簾,對這些自己親手挑撿的大臣,崇禎心頭也是有千言萬語,卻只是哽在喉頭,一時說不出口來……特別是,宗廟宮禁全失,皇室南逃,這等大事,要怎麼開口來做一個交待……就算是帝王,也是十分的難以為情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