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中笑聲不停,動靜很大,當然也傳到了相隔不遠的大花廳內。

史可坐在主位,卻是絲毫未聞的樣子。

他頭戴幅巾,身著道袍,是大明士大夫典型的家居服飾,以相貌氣度來說,他是一個氣度雍容的中年人,不論是身高還是長相,都無可挑剔,世家子弟出身,東林名儒左光斗的入室弟子,當年魏閹凶逆,氣焰橫蓋天下之時,左光斗和楊漣幾個死在獄中,成就大名,連帶著史可這樣的弟子都名滿天下,到了崇禎即位,清掃閹黨,同時開始大量使用東林黨人之後……史可自然就是扶搖直上,仕途得意極了

當然,光是這樣也無足奇怪,因為史可的操守和當時在文官員還算過的去的能力,再加上年紀,崇禎已經把他當成可以獨當方面的重臣,北方糜爛,而南京是財賦重地,東南重鎮,又是人口密集和孝陵所在,這麼要緊的地方,崇禎交給史可,本身就說明了對他的信任程度有多高了。

十六年時,新會侯劉文炳下江南,所受的任務當然就是考察官員,他和鞏永固二人對史可都是讚譽有加,更是堅定了崇禎的信心,同時,也是替史可在士林和勳戚中又加強鞏固了地位。

可以說,這位年富力強的“史公”現在是南直隸,特別是南京城中說一不二的強權人物,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了。

但史可此時的臉部表情,卻是十分的凝重,除此之外,便是猶豫,遲疑,還有一點隱約可見的惶恐

自從崇禎十七年二月以來,史可的心就象被人放在油鍋裡,煎炒炸煮,不停的翻來滾去……那個難受勁兒,不是局中人,真的是無從知曉

他是南都第一重鎮,大事小事,都得由他做主,而自從勤王詔令後,北方一無訊息,整個大明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主心骨,再也沒有詔旨制書,一切事物,都陷在了停頓之中,每日會議,留都諸多高官都是束手無策的樣子,會議之時,都只是長吁短嘆,以足頓地。而說的最多的,便是埋怨今上不該留在都中,最少,該派太子到南京來監國

此時北都訊息不通,而已經有訊息陸續傳來,京師被破是毫無疑問的了,只是還沒有文武官員,或是有說服力的大臣逃到南都,所以,無論如何,也還只能隱瞞訊息,鎮之以靜,以防訊息走漏,引起市面不必要的恐慌。

當然,留都大臣和訊息靈通計程車紳都已經知曉內情,所以最近浮議很多,而最為被關切的,當然就是新君的人選

“諸公,當今天子尚未有的確訊息,諸公所言,學生不敢聞,亦不忍聞”廳中話題,也是進行到了最後時刻,史可面色嚴峻,向著眾人道:“諸公請回”

在場中人,以給事中李清資格最老,也是金馬玉堂的翰林出身,所以尚氣敢言,他先環顧左右,再看向史可,沉聲道:“今上訊息不通而北都聞變,史公負南都留守重責,又豈能不預先謀劃將來之策?所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寧無是理?”

一個身著便服,操揚州口音的中年男子也亢聲道:“都門驚變,凶信頻傳,不知道史公可有定計,萬一凶信確實,擁立之後,如何請駕,如何即位,難道不做預備,將來就不做這些事了麼?如果今上無事,料想也不會怪罪史公,此是為天下計,為社稷計,為宗廟計,難道今上會無這麼一點雅量?學生之言,史公以為如何?”

史可只是搖頭,擺手道:“尚早,尚早”

他這個態度,其中也自有緣由。早在去年年末,皇太子就有私信來,道是李自成來年可能兵薄京師,預先要做準備,所以先行致意,過年之後,果然東宮不停的有人和錢物南下,暗中購買土地宅院,安置東宮的人,東官詹事王鐸,少詹吳偉業,都是三四品的京堂,身居清秘要職,他們也是前後南下,並且暗中說明,太子在危急時候,可能會出京南下,而皇太子身邊也有精銳兵馬護衛,安全可保無虞。

到了十七年三月初,東宮不少太監也先行南下,比如丘執中和李繼業等人,都是東宮權閹,他們先後前來,雖然隱藏行跡,但也是和史可暗中有過接觸。

有皇太子的這些舉動,史可原本就很猶豫,一想起擇君而立的複雜和鬥爭的尖銳,他就覺得心虛和惶恐,大局如此,又何能內鬥?而況,當年黨爭慘況,史可是親身經歷過的人,於公於私,都不願再有這樣的事了。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說起來,還是他的東林同仁給他找的麻煩京師慘變的訊息接連傳來,有一些在籍的東林黨人便呆不住了。

倒也難怪,擁立大,誰不想把握?

這股風潮,就是以錢謙益為首,聯絡了兵部侍郎呂大器、戶部尚書高弘圖、右都御史張慎言、詹事姜曰廣等朝中大吏,適才偏廂笑語之聲,想來就是這幾個人發出來的。

他們都是東林同志,而且是位高權重資格也夠老的大吏,象錢謙益,崇禎早年曾經會推入閣的大人物,雖然以侍郎身份在家閒居,但此人的活動能力,政治能量,就連史可也忌憚幾分……他牽頭出面,所推舉的人選,就是所謂擇賢而立的潞王

“唉,諸位的意思,學生是明白了。等學生與當道諸公一併商議之後,再來一一奉謁告之結果,如何?今學生還有客,諸公請回,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