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庸出發,沿途兩月,老道長於啟猛對時下民生多艱四字有了更深理解。

雖無感知人念,卻在紅塵中感受到那股沉沉暮氣。大梁已亡,北齊亦紛爭,這天下好似一具身埋黃土、命不久矣的垂老之人,多的是行屍走肉。

他見過哀求路人的老丈,只為將襁褓中的孫兒賣去,省得與自己一同埋骨;也見過夫妻揮淚別離,丈夫抽丁從軍,不知幾時回還……

萬民爭渡,可悲的求活,又有多少求而不得,嗚呼哀哉中化作一捧黃土。

他自西州來,入大山,出川澤,感悟自然妙華,又去拜訪同道,穿林過葉般走過許多農家城鎮。

見得太多,再聯想當年,短短二三十年光景,分崩離析竟至此,饒是老道的心境也不禁微顫。

兵荒馬亂的年代,不指望安定,如之前短暫停留法村寨已經是難得的平和。

雖缺衣少食,至少偏僻,鮮有兵禍。

一路上,於啟猛在修行,在感悟,他年輕時曾遊歷南北,去過江南、中原,仰望巍峨皇城,與士子、淑女乘畫舟出遊。

回覆眼下,何等狼藉一片。

“久居元陽,一時少了人氣,眼見這些悲苦入目,難免生出幾分愁緒來。”

隨意挑了棵樹下,於啟猛抹了把汗後迤迤然坐下。

多愁善感可不是他的性情,老道長只是傷嘆於世事,沒用多久便調整過來。

他心頭有執著,為求道,為尋仙。

哪怕在心中後者其實可有可無,但尋覓真道卻是實打實的出發點,他為此下了山,靜極思動,以紅塵歷練為伴,兼顧找尋仙家福地。

多看多聽,於啟猛默唸心經,掃去心頭那一抹塵埃,旋即解開腰間水壺,飲下幾口清泉,滿意地撫須,然後站起身繼續上路。

這一次不同年輕時,他沒有設定最後的目的地,就這般走過去,看過去,從十萬大山開始。

在於啟猛的想法中,福地若存,要麼飄忽於九天之上不可見,要麼,就在這些山林荒野中,待人發現。

說不清這裡面到底是道門經義裡仙家多為隱世的故事起到了作用,還是思緒中若有若無的靈覺在指引,總之他越是尋找琢磨,越是覺得應該如此。

陰差陽錯,在離開元陽峰四個月後的一日,當於啟猛從西州到白州,甚至一直走到了瑤山附近時,一種奇妙的感應從腦海深處悠然浮現。

老道士注視腳下,平平無奇的山坡。

不遠處有一座石林,半點人跡都不見蹤影,若非他刻意入山尋找,恐怕很難發現這個尋常的地方。

可細細感受,那種半遮半掩的感觸始終縈繞腦海,挑動心梢。

“是這裡麼?”

於啟猛懷疑,呢喃了句,他行走千餘里從未在一地感受到這種怪異。

想了想,他放開約束,任憑那股異樣牽引,甚至體內的內氣都在激盪,讓感應愈發明顯。

一步步,繞過石林、跨越山巒,來到一處背陰的寒涼地。

厚實的落葉堆積,踩上去格外鬆軟。

密林遮蔽天野,稀疏陽光穿透茂盛林葉,斑駁且晦暗。

他頓足不前。

張望四周,太陽穴鼓鼓,於啟猛這一刻確認,這地方真的不同尋常!

……

咦?這就被發現了?

收拾好泉眼,梳理大陣之後,陳嶼放開了對三界井的操控,將其懸掛在天穹中隨風遊蕩。

靈器堅固,熔鍊中時已經質變,等閒手段難以破壞。

水火不侵、風雷難毀。

飛翔人世間,反而能讓大陣時刻不停除錯人世的靈性——十五處泉眼齊齊噴勃海量靈性精華,這一刻,普通人眼中或許還不覺,但天地中某種變化正在醞釀。

他放手,由得去,只隔三差五關注靈器與大陣的有無大礙,其餘便不再多管。

正因此,等到三界井傳回一絲波動告知,西北一處泉眼被微弱靈覺觸及,才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