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脈相連,他恍惚了半日。

沒有告訴錢勝,也未與親眷細說,在得知這個訊息的那日夜裡,錢玄鍾獨自去到外面買了酒水,從斷臂之後便再沒碰過酒水的他,那一晚醉得很踏實。

這時錢勝回話,舒雅無礙,胎兒也健康。

實際上舒雅這一路可被錢玄鍾保護得極好,哪怕本人依舊冰冷冷少有言談,可幾人都看得出,尤其舒雅,更是自成婚後難得每日都與他膩在一起。

“成家立業……有了家,小鐘就不會亂來了。”

錢勝腦海裡浮現出當初楊嬛玉的話。

那時候他們剛剛在風雨漂泊中初定錦州,老人家便力主二人成婚,如今看來這其中並非沒有道理。

搖了搖頭,這些和他沒關係,錢勝經歷大變,不比少爺的心思複雜,他現在只想照顧好這一家人,包括自己的婆娘,以及老太太三人。

哦,還有未來的小少爺。

或者小小姐?

人安定了,難免就浮想聯翩。

海州到底不比它處,從外而來的錢玄鍾等人能清晰感覺到此地的平和,一如海風般輕柔。

旁邊,聽得回話的錢玄鍾則默然。

臺上的說書人還在開口,在耳熟能詳的橋段里加了不少新貨,活躍了氣氛,激起一陣陣鬨笑。

他看過去,此時已經到了晌午,店內人氣火旺,落座了不少人。

目光幽然,右臂空蕩蕩,一如錢玄鍾那蒙上陰翳的心,明明熱鬧的景緻卻如此陌生與遙遠,好似觸不可及。

這時,腦海中一道巧笑嫣然的嬌俏面容浮現,每日裡的溫婉,時常的關心,都如同暖流灌入心底。

某些東西在融化,鼎沸的人聲向他撲了過來。

抿了抿唇,悠悠一嘆,終是閉上了那雙眼,只無言聽著臺上人誇張的表演。

……

文頌最近很倒黴。

出城帶著長輩的書信推舉去拜師,深造學問,卻不想在京師首善之地不遠的地方就被放到,連著同行的七八人全都擄掠去了土匪寨中。

然後寨子還沒看清,連何方土匪頭子將自己劫回來都不曉得,一夥人就打了上來,然後這家寨子便滅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抵就是他從無眼刀劍下苟活了下來。

而不幸的,則是這群新入主的匪徒似乎比之前那群更要猖獗嗜血——這位瘦弱的書生親眼看見,對方不講文章道理,一到山寨就大殺特殺,不久前還對他們耀武揚威、凶神惡煞的匪徒轉眼跌倒在地,嚎哭哀求,旋即被砍去了腦袋,掛在木樁上風乾。

“各位!鄙人陳慶忠,道上的人奉重於我,有個過江青的渾號!”

新山匪的頭子是個兇惡的中年,文頌鴕鳥似地埋頭縮在人群中,既不敢抬頭直視凶神惡煞的對方,更害怕抬眼就能見到的那具血淋淋無頭屍體。

至於過江青講了什麼,他是半句也未能聽進耳去,只當是一些威脅之語,左右這群匪徒狗嘴裡崩不出好話,無非要讓他們再做苦力,在這片山林裡生生熬死。

聖賢在上,弟子拳拳報國之心,半道崩殂於此,可悲可嘆……

石階上,特意收拾了面容,自覺已經足夠‘和藹可親’的陳慶忠咂吧嘴,難得能在這麼多人面前講話,倒是新奇體驗。

嗯?那人怎個一直搖頭?

略做回想此地土匪的作風,他心下暗歎,看來又是個被黑風寨折磨得不似人樣的可憐人。

如此想來,剛才那黑廝就該千刀萬剮才對,平平砍了去顯得便宜對方。陳慶忠抬頭,看見頂上木樁上的屍體若有所思。

這個倒是不差,落得這般下場,想必那位在底下被弄成偏頭瘋的年輕人應該也能消氣了才是。

他越想越如此,說不定對方現在心頭正喜悅。這般唸叨,自己也多了些除惡懲奸的快然,於是在文頌驚悚的注視下,面前的土匪頭子竟一口氣讓底下人將所有匪徒全數掛上竹竿木樁!

活的死的一個挨一個,多是脫了層皮沒得好受,呻吟痛哭不絕於耳。

嘶——

這土匪!好生暴虐!

哆哆嗦嗦,他更低下頭,不敢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