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是張隊長叫我,我心裡立時發怵,心頭越過一絲不祥之感。張隊長叫我要不就是傍的他這個假關係“穿幫了”,要不就是要對我和老犯人發生的事件進行處罰。但我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山雨欲來風滿樓,該來的遲早要來,一切認命。

想到這我心裡雖然不知道從哪出了岔子,但也得硬著頭皮去見。下到監院。我想起“汪教頭”見幹部的情景,於是也學著他的樣子,兩手迅速握拳提到腰際,按照“跑步走”的動作要領,向管教辦公室的視窗處跑步走去。到了視窗約兩米處時,然後左腳向前大半步著地,右腳靠攏左腳,同時將手放下,成立正姿勢站好::“報告:集訓隊服刑人員林峰報到,聽候張隊長指令!”原來望見張隊長都是在比較遠的地方,今天離得最近,只見他身材偉岸,膚色古銅,那張嚴肅的長方形臉上戴著一副黑寬邊近視眼鏡。他聽到我的“報告”,便抬起眼睛看我,那一雙深沉果決的眼睛從近視銀鏡的鏡片後閃著亮光,那兩道亮光裡就像是兩把“探雷器”,好像能把我的埋藏在內心各個角落裡的“地雷”刺探出來,但對於我來說也無可奈何,只是仍立正站著。

這時,張隊長從管教室的視窗內上下掃視了我一遍,開始直視著我的眼睛問話:“你叫林峰?”我頭往後一仰:“報告:我是林峰。”他仍審視地看著我,眼裡充滿著懷疑,自言自語:“林峰,作家協會會員,擔任過多家新聞媒體的特約記者,不像呀。”聽他這麼一說我剛才報到的恐慌減了大半,隨即長出了一口氣。原來是調查我的“身世”的,和關係“穿幫”、老犯“事件”都掛不上邊。我心裡想,人哪有從面相看出來的,就如《水滸傳》裡的一句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說到這,我腦子裡立時閃過多年前特別相似的一幕:那是我剛到銀行辦公室擔任綜合幹事的頭一年,我的小說多次在省社會報刊和金融類報刊上發表,全年各類稿件在全省銀行系統名列前茅,被省級銀行系統報刊授予“優秀通訊員”稱號。接到去省城參加“優秀通訊員”表彰的通知後,我既嚮往和期待,但又忐忑和緊張,因為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出遠門,更是第一次到省城。那是一個早春的下午,我到了省城規定的賓館報到。剛下榻賓館不久,就有一個留著烏黑亮整齊的流海,齊耳短髮的女孩找我。她站在我的那個房間門口,白眼珠子像鴨蛋清一般,黑眼珠子像黑焦炭一般,長長的睫毛如柳葉一般,雙眼皮的眼睛如杏核一般,薄薄的雙唇如玫瑰一般,裹著的白色外套更加令人聯想到出水的芙蓉一樣的 清秀。她在那裡打量在這間房裡的我和另一名報到的“優秀通訊員”,她盯著我們兩看了很久,像是在我們臉上想找出她似曾相識是東西,但什麼也沒有,只好發問:“林峰,林峰來了沒有?”我看著不曾相識的大約20多歲的女孩,只好應道。她這才走了過來,伸出他嬌柔的小手,自我介紹:“我,逸君,省銀行報副刊版的編輯。很高興認識你。”那天吃過晚上的會議餐。我們走進了離開會的賓館不遠的公園。她畢業於C省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她分配到省銀行擔任了報社的副刊編輯,我的小說來稿她每次比仔細審閱,並被輕盈的文字,巧妙“包袱”所吸引,所以能打動編輯的小說,必然能在報刊上佔個好的位置。我的文章總會發在副刊版的頭條,並被配上插圖。那晚我們在公園就像是久別的兄妹,從古代的四大名著、十大才子書,到現代文學茅盾的《子夜》、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馮德英的“三朵花”,一直到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小仲馬的《茶花女》、瑪格麗特·米切爾的小說《飄》、司湯達的小說《紅與黑》,讓靈魂徜徉在文學的海洋裡。轉眼時間過去了很久,在分手時,她兩手夾在腿的中間,彎著腰“咯咯”地笑。她笑起來的樣子最為動人,兩片薄薄的嘴唇在笑,長長的眼睛在笑,腮上兩個陷得很舉動的酒窩也在笑。看著她,我也“哈哈”傻傻的笑。她終於止住笑聲,問我:“你知道我笑啥不?”我直白的搖搖頭:“不知道”。她這才告訴我,她原來讀我小說時,也讀文思人,想著我一定是個個子高高的,臉皮細細的,眼睛小小的,戴著副近視鏡的奶油書生,沒想到那些秀氣的文章出自我這個眼睛大大的、鼻子實實的,嘴巴厚厚的,看起來很粗糙的一個人。她說到這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能認識這個秀女編輯,以後稿子肯定好發多了。後來開會就餐要交領票,我沒有,她大大方方替我交上了‘總編輯見我開玩笑地說;“林峰,你的文章就像美酒,讓你的美女編輯陶醉了。”

今天張隊長的眼神重複著過去一樣的故事,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個作家協會的會員怎麼是個“粗人”。這時,張隊長皺著眉頭:“林峰,向前兩步走!”我又覺得大事不好,跨前兩步,正好到管教室的視窗,到那時他突然從視窗裡伸出大手:“啪!啪!”扇我兩個大嘴巴子可就完了。怎麼辦?我想還是堅持不動為好:“報告張隊長,《罪犯改造行為規範》規定: 聽到管教人員呼喚時,應立即答‘到’,並迅速到管教人員兩米處站好,聽候指令。《規範》中沒有規定與幹部可近距離談話和接觸。”張隊長看著我不近跟前,便嚴厲地說:“你不過來,是讓我從視窗爬出去?”他能爬出來嗎,長身材高大,往那兒一站,就像半垛城牆豎在那裡。我一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身世”調查完了。“嘴巴子”要給予獎賞了,這是一定的了。看來拿《規範》辯解是沒用了。這時張隊長從椅子上立起身,把手背起:“我再說一遍:林峰,我命令你向前兩步走!”我只好硬著頭皮,往前大跨。跨的時候我已經準備好了用臉去承受巴掌落下的作用,把眼睛閉得緊緊的。誰知道前面是個臺階,一腳踩在臺階的邊上,差點摔倒,一個趔趄趴在了管教室的窗戶口,睜眼一看,張隊長正直視著我:“林峰,我讓你向前兩步走,沒有讓你閉著眼睛,這是怎麼回事?”我馬上辯解:“報告,張隊長,犯人都說你自身雷厲風行,管教犯人也非常嚴厲。今天近距離能夠見到您,從心裡不僅十分對您尊敬,同時也十分激動,所以當時激動過度,心跳加快,頓覺眼前一黑,跌撞在窗臺上。”

張隊長嚴肅的神態有些緩和,其他在辦公室坐的幹部都笑出聲來。張隊長語氣增加了幾分和氣:“林峰,今天我們看你入監表格‘特長’一欄填的‘寫作’,不想你人長得不像文人墨客,所以對你的特長產生懷疑。你有什麼可以解除我們的懷疑的辦法嗎?”我剛才挨“嘴巴子”的個人預警訊號這才從心裡解除,緊繃著的神經開始鬆弛。我想了想,說:“報告張隊長,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我接見時把我的證件及發表的文章拿來。”張隊長思考了一下,說道:“要是把你送到其他監獄了,就是拿來也晚了。”他又想了想說:“這樣,一會我讓汪民給你發幾張白紙和一支圓珠筆。你寫一篇文章,字數嗎大概3000字左右,明天下午交給我,能完成嗎?”對於寫文章我是輕車熟路,我很自信地答道:“請張隊長放心,堅決完成任務!”

張隊長這才向我擺擺手:“好了,下去吧。”我心裡早已像歡快輕鬆的小燕子,但絕不能亂了腳下的“方寸”,我馬上答“是!”,繼續依照《規範》的規定要求,“啪”地一個標準的後轉身,然後“啪,啪”向後兩步走,接著一個標準的左轉身,迅速將兩拳半握提於腰間,依十分規範的“跑步走”回撤。

我心裡十分歡快,真是“因禍得福”啊。進到監號大家都伸長脖子觀看我的臉色,我還是裝出十分沮喪的樣子,嘆口氣躺倒了床上。大家趕緊圍觀:“林峰,啥事?”我搖搖頭:“唉,不是啥好事,寫檢查,完後等候發落。”大家心馬上都提起來了:“張隊長處理我們嗎?”我看了看他們緊張的神色:“那能少的了嗎,都要處罰,聽說要關禁閉七天,這大過年的都要在禁閉室過了。”“哎呀,我的媽呀,這可咋整呢。”那個強姦犯稻恆最膽小,結巴著問:“林、林峰,你、你檢查寫深刻點,就、就說全是你讓我們乾的。”那個搶劫犯關部也害怕:“林峰,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在檢查中一定堅決把事全攬了,和我們無關。”那個傷害犯秦存也耷拉著腦袋,呲著兩個門牙:“到年關了,晦氣啊,今後在監獄服刑也順不了!”看他們都是牢騷。我偷笑,尤其是那個強姦犯稻恆,老大管不了老二,盡在女人跟前耍威風,進了監獄比老鼠膽還小。

“林峰,下來!”汪民在樓下叫我,他們趕緊往下看,果不其然,汪民手裡拿著幾張白紙和一支圓珠筆。這一看那三個人真的嚇軟了,都好像洩了氣的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