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都城長安,乃漢五年春,陛下登基於洛陽,頒詔定都於長安邑之時,相托於臣之事。”

“往數歲,臣無時不刻心繫此事,便是陛下令臣熔秦錢半兩,鑄漢錢三銖,臣亦默而從之。”

說到這裡,陽城延苦澀的面容之上,也緩緩湧上些許忍辱負重的神情。

“陛下鑄錢三銖,朝臣、功侯皆以此汙臣,乃妖言禍國,亂漢社稷之奸妄。”

“然臣,實非不知錢三銖之弊,亦非諂媚事君,而不顧天下之人。”

“臣從陛下之令,熔錢半兩而鑄三銖,只因臣心心念念者,唯乃有朝一日,國庫、內帑之錢糧寬餘而足用,長安城便可早日動工,臣也好早畢陛下之重託······”

“若長安得建,則漢祚威儀便得全;臣區區一介工匠,得全漢祚威儀,亦當可功成身退,讓位於賢······”

言罷,陽城延又是慘而一笑,面上盡是唏噓之色。

而從陽城延這一番話語,以及此時流露出的神情當中,劉盈也看得出來:建造長安,對於眼前這位匠人出身,卻得以成為劉漢天下第一任少府的男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建造長安,幾乎已經是陽城延這一生當中,最後的一個執念!

這一點,從陽城延此時苦笑著連連搖頭,目光中卻分明帶著的那抹‘朝建成長安,夕死足矣’的決然中,便不難看出。

不得不說,陽城延這一番真情流露,著實顛覆了劉盈,對這位老軍匠的固有印象。

“原以為,只是個怕被天子懲罰的守財奴。”

“不曾想,竟也是個理想主義者······”

暗自稍一聲感嘆,劉盈望向陽城延的目光中,也不由帶上了一抹由衷的崇敬。

不單單是因為未來,成為天子之後的劉盈,需要陽城延這樣的少府卿。

也同樣因為每一個理想主義者,尤其是陽城延這種不只知道想,而且還知道付諸行動去追求的理想主義者,配得上這一份尊重!

如是想著,劉盈不由面帶鄭重的從座位上起身,對陽城延稍拱手一拜。

待陽城延大驚失色的從座位上跳起,目光驚駭的抬起頭,便是劉盈那滿帶著敬崇的面容,映入陽城延的視野當中。

“少府心繫吾劉漢社稷之威儀,為建都城長安而忍辱負重,鑄錢三銖,誠可謂至忠!”

“如此忠義之舉,孤反誤以為少府畏父皇之威,而不敢擔當······”

“此,誠乃孤之過也!”

說著,劉盈不由沉沉一躬身,對面前這位兢兢業業的少府卿,獻上自己所有的崇敬,以及歉意。

見此,陽城延只面色複雜的滯愣片刻,終是含淚上前,對劉盈深深一拜。

“臣!”

“謝家上!!!”

單一個謝字,卻不知道這其中,包含了陽城延往日的多少苦楚。

漢祚未定,陽城延一介軍匠,誇張點說,就是個遂營軍官。

大軍行軍之時,遂營的作用,也就是修修路,架個橋;頂天了去,就是再維護維護軍械,幫將士們修理一下兵器。

後來天下平定,陽城延也是在一片質疑聲中,被任命為了漢室第一任少府卿。

從擔任少府的第一天開始,質疑、嘲諷,以及調侃,就從來沒有消失在陽城延身邊。

有人說,陽城延,區區一介軍匠,驟然得貴,不過乃陛下恩幸,放了條聽話的看門犬做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