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盈乘坐著那輛全天下獨一無二的黃屋左纛,慢悠悠抵達位於上林苑內的魯班苑外時,參與今日常朝的朝臣百官,乃至並未參與朝議的一些元勳功侯,早已在苑外恭候。

時間,也從朝議開始時的卯時二刻(6點),到了日上三竿的巳時(9點)。

走下御輦之後,劉盈沒多繞彎子:都隨朕進去看看!

但頗有些出乎劉盈預料的是,劉盈想給朝臣百官看的哪些東西,卻都被少府陽城延早早搬出了魯班苑;

至於魯班苑的苑門,卻是難得一見的掛上了門鎖······

“不至於此吧?”

下意識發出一聲詫異的輕詢,卻見身旁的陽城延嘿笑著上前兩步,附耳低語道:“陛下見諒;”

“臣還是以為,魯班苑內正為,而又尚未成之物,實在有些······”

“呃,實在有些過於先進,不便展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聞陽城延這一句頗有些凡爾賽,又隱約有些似曾相識的描述,劉盈只一陣抑制不住的暢笑起來。

待笑罷,又在百官功侯怪異的目光注視下收斂笑容,劉盈尷尬之餘,也不由一陣感懷、唏噓起來。

——曾幾何時,漢軍將士人均一件赤袍、一杆長戟,卻要面對武裝到牙齒的虎狼之秦;

到後來,還是那件赤色軍袍、那杆木柄青銅戟,才剛多出一件簡陋的皮夾,便要面對霸王項羽麾下的精悍之卒。

再到十幾年前,漢匈平城一戰,太祖高皇帝劉邦極為闊氣的召集了戰車足足數千乘,勢要與匈奴單于攣鞮冒頓一決高下!

怎料在中原無往而不利,只有狗大戶才能裝備得起的精銳戰車部隊,卻在匈奴輕騎兵、遊騎兵面前,被殺的丟盔卸甲······

後世總有人以為:以漢室取得戰略性勝利,並最終達成和平約定的漢匈平城一戰,分明是以漢室‘小勝’作為結果;

這樣一場小勝,即便是將漢太祖劉邦身陷白登之圍的因素考慮在內,也絕對算不上‘屈辱’。

但這些人沒有注意到的是:漢匈白登之圍,之所以會被漢家歷代君王奉為奇恥大辱,甚至被武帝劉徹作為‘北伐匈奴’之原定的,並非是那場白登之圍;

真正讓這場以漢室小勝作為結果的漢匈平城戰役,被世人稱為‘奇恥大辱’的,是華夏文明千百年來奉為‘無上利器’,乃至‘國之重器’的戰車,被匈奴人的輕騎兵、遊騎兵,乃至喜好下馬肉搏的‘步騎兵’血虐!

就如同後世,那場由傻大木引起的河灣戰爭,讓全世界都大手震撼,旋即便著手推動軍事改革一樣;

——漢匈平城戰役,就好比匈奴人在漢室臉上,拍下了一個無比響亮的耳光,然後丟下了一句:大人,時代變了······

從那一年開始,漢少府,就再也沒有生產過哪怕一輛軍用戰車;

曾經裝備部隊的那數千輛戰車,也在短短几年之內悉數淘汰,甚至有相當一部分,被熔鍊成了曾經‘名揚天下’的漢錢三銖。

也正是從那一年開始,‘只有騎兵能打敗騎兵’的觀念,成為了深入每一位漢軍將士內心深處的真理。

——以一場極具諷刺意義的失敗戰役,換來的寶貴經驗。

而今天,當命運的輪迴倒退到漢室,漢少府陽城延,也說出了那句銘刻於華夏民族宿命中的‘過於先進,不便展示’時,多災多難的華夏文明、劉漢社稷,勢必要迎來新的轉折點······

“諸公且看。”

劉盈正思慮間,一旁的陽城延早已走到魯班苑外,那一圈擺放著格式軍械的‘地攤’前;

但在看到陽城延手中那支箭羽時,劉盈卻和大多數百官功侯一樣,露出了興致缺缺的表情。

見眾人這般反應,陽城延卻也不惱,只微笑道:“此三稜箭,早自數年之前,便已為諸公所知;且今,凡漢弓、弩之卒,亦皆以此三稜箭為常備羽矢,確算不得稀有。”

“然諸公有所不知者,乃往數歲,少府自石渠閣所存之先秦文件,查得秦少府,已有制此三稜箭之易法。”

面色淡然的說著,陽城延便見手中箭矢放回身前的木箱之內,旋即回過身,從文吏手中接過一本厚厚的紙冊。

“藉此秦遺之法,往數歲,少府亦制此三稜箭簇,足有七千萬餘!”

“且凡少府所產之弓、弩羽矢,皆已製成箭簇、箭身前段、前身後端三部,可拆分重組之式。”

“故凡日後,但吾漢家未臨大軍潰逃、無暇拾矢之大敗,則弓、弩之卒,當再無苦羽、矢之缺······”

仍是以一副無比淡然的神情,道出這句令百官朝臣瞠目結舌的話,陽城延便笑呵呵的上前,將手中的冊子交到了王陵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