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隻不知:安國侯於考舉一事,何以如此抗拒?”

神情極其認真嚴肅的發出此問,曹參便坐直了身,目不斜視的望向了王陵。

考舉是個新鮮事物,可能帶來許多弊端,也必然會被黃老當道的朝堂下意識排斥——這都在曹參的預料之中。

但王陵這麼大的反應,卻是頗有些出乎曹參的意料。

此刻,曹參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眼前這位年過七十的老內史,像一條被踩了尾巴的狸奴般,竟原地跳起腳來。

聽出曹參語調中的誠意,確定曹參沒打算繼續裝糊塗,王陵也是稍吸一口氣,藉著調整呼吸的功夫,也稍整理了一下思緒。

而後,王陵便將自己對‘考舉’的疑慮,淺顯直白的盡數擺在了曹參面前。

“其一者:於宗廟社稷而言,考舉無先例可循,又無相類之故事為參照;某恐陛下貿然行之,或生意料之外的橫禍!”

毫不遲疑的道出此語,王陵望向曹參的目光中,只悠然帶上了一抹嚴峻,和莫名的使命感。

“太祖高皇帝駕崩之時,曹相與某,可同侍於高皇帝病榻之側!”

“臨將大行之時,太祖高皇帝,可曾親握吾二人,又已故酇文終侯之手,各拜吾三人為皇帝太傅,以託孤於吾等。”

“今陛下雖如太祖高皇帝之願,年十七而加冠親政,然陛下終歸年輕氣盛,於朝政之事多有不稔。”

“倘使陛下興此前所未有之政,而使宗廟社稷再生震盪,待吾二人百年,恐於冥曹九泉之下,無顏以面太祖高皇帝、無言以復太祖高皇帝託孤之恩德······”

語調極其嚴肅的道出這番話,王陵不忘稍一斷話頭,將紊亂的鼻息稍調整片刻,才繼續道:“二者,亦乃某心存疑慮,更惴惴不安者。”

“——往昔,國朝舉士,無論察舉、貲舉,以或陛下降恩,因吾等之功而蔭及子孫後嗣,所舉之士,終乃出自高門貴戚之宗。”

“然今,陛下欲興考舉,不查其德、其貲,唯才是舉,雖合是非大義,只待日後,又怎阻朝堂震盪、功勳懷怨?”

面色稍有些羞愧的說出這句確實存在,卻又實在令人有些難以啟齒的話,王陵只稍低下頭,將嗓音也壓的稍粗了些。

“陛下此興考舉,若只此一例之權宜之計,倒無傷大雅;”

“然若日後,國朝舉士皆賴考舉,農戶位列朝班、寒門身居相宰,雖於社稷有長遠之益,然於眼下,又怎能不橫生黨爭伐鬥?”

神情滿是陰鬱的發出一問,王陵說話也稍有了些底氣,索性直接側過身,甚至用手背輕輕碰了碰曹參的衣袖。

“曹相以為,今吾漢家主少國疑、內憂外患,得北蠻匈奴覬覦牆外,又南越趙佗虎視眈眈,安能承此黨爭伐鬥、哀聲怨道?”

“——陛下一無年齒,二未及立威作福,若逢此變,宗廟安能安穩無虞,社稷,又如何得保傳延???”

痛心疾首的發出者接連數問,王陵又深深注視向曹參的目光深處,過了好一會兒,才搖頭嘆息著收回目光。

“陛下年少老成,執政穩重之餘,又不時有治國之良策,此自社稷之幸。”

“然再如何,陛下今,終不過十七未冠之年,縱天資卓越,亦疏於政務。”

“吾等受太祖高皇帝以宗廟社稷、相托,今見陛下將行此利、害不明之政,斷無袖手旁觀,無有作為之理啊?”

滿是真摯的發出這最後一問,王陵便唉聲嘆息著再次低下頭,自顧自思慮起來。

在說出這些話之前,對於考舉,王陵抱的還是‘再考慮考慮,該怎麼處理’的態度;

但在說出這些話之後,不管曹參聽沒聽進去,反正王陵自己,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心裡去了。

此刻,王陵已然是下定了‘阻止考舉成為定製’的決心;

至於對曹參,王陵只是在等一個態度。

——等曹參一個支援自己,起碼也是保持中立,不反對自己的態度。

也正是到了這一刻,先皇劉邦對曹參、王陵二人的評價,才第一次直白的體現在了二人身上。

——曹參縣吏出身,精熟政務,治國之才不下蕭何,可繼蕭何而獨為相!

——王陵德才兼具,然脾性率直,不明於圓滑、屈伸之道;若為相,當由陳平在旁佐之,以各位左、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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