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舉?”

次日上午,長樂宮,長信殿正殿。

聽聞劉盈道出這個從不曾出現在華夏大地的詞彙,丞相曹參、內史王陵,甚至包括太后呂雉的面容之上,都只嗡時湧上一抹茫然之色。

待王陵滿是詫異的發出一聲詢問,又與身旁的曹參面面相覷的對視片刻,終還是王陵先站出身,對劉盈稍一拱手。

“敢請陛下細言。”

“——此考舉,當依何能而舉,又由誰人保舉?”

“所舉之士,又當委以何任?”

神情滿是嚴肅的發出此數問,王陵望向劉盈的目光中,只悠然湧現出一抹慎重!

對於後世人而言,考舉、科舉,或許都算不上什麼陌生的話題,其優越性也十分顯著;

但對於如今的漢室而言,一種新的人才選拔方式,卻關乎到整個朝堂,乃至於整個天下、宗廟社稷的安定與否!

聽出王陵語調中的謹慎,劉盈卻也不急,先朝身旁的母親呂雉起身一拱手,這才正過身,望向御階下的曹參、王陵二人。

“往昔,國朝舉士,不過以太后、天子詔諭強令,以使地方郡縣舉力田、孝廉、賢良方正,又德譽地方郡縣之士,進以為朝堂所用。”

“然朕觀石渠閣所收錄之冊,方知自太祖高皇帝元年至今,凡十四歲,吾漢家所舉之力田、孝廉、賢良方正,合不過百人。”

“更其中,力田獨有七十餘,孝廉十餘,及德譽天下,為地方郡縣所敬之賢良方正,竟無一人得舉為士······”

語調平緩的將這一串資料擺上檯面,劉盈便稍嘆一口氣,神情滿是苦澀的望向王陵,語調中,更是隱隱帶上了些許自嘲,和戲謔。

“太祖高皇帝戎馬一生,文治武功冠絕青史,位九五足有十二載,亦只得力田數十、孝廉十數。”

“若不另尋舉士之法,恐復三十載,朝中諸公亦仍當歲歲苦諫,求朕調能臣幹吏,以事朝堂。”

說到這裡,劉盈便稍昂起手,滿是苦澀的笑著一搖頭。

“國朝,苦士之不足啊······”

聽聞劉盈此言,縱是對過往十幾年,長安朝堂透過各種渠道錄用的官吏人數並不直接,曹參、王陵二人也不由緩緩點點頭,算是認可了劉盈的說法。

——過去十幾年,漢家究竟透過‘察舉制’獲得了多少人才,或許並沒有人在意;

但只要談論到此事,恐怕所有人都會搖頭嘆息著低下頭,給出一個‘幾近於無’的結論。

須得一提的是:作為處於封建文明早期的統一政權,漢室的人才選拔制度,並沒有後世那麼豐富,也沒有後世那麼龐大的規模。

恰如劉盈方才所言,如今漢室選拔人才的制度,其實只有察舉、貲官這兩種。

貲官,其實就是合法的花錢買官,透過繳納錢貲,來獲得一個出任宮中侍郎的機會;

這個方式,雖然能夠獲得足夠龐大的人才補充,但人才質量參差不齊,很少能有成長為朝堂柱石的人。

在歷史上,劉漢社稷凡四百餘載,貲官之制推行一百五十年餘,能從‘郎官’做到九卿以上的,也就是文帝朝的袁盎、張不疑,以及景帝朝的直不疑三人。

而察舉,便是劉盈口中的‘力田、孝廉、賢良方正’;

即:因種田種得好,而被郡縣地方定為榜樣的、因為孝順,而得到周邊郡縣讚譽的,以及,學問大到足以步入中樞,以為諸國大臣的三類人。

這三者,力田、孝廉二者稍簡單些;

——受舉力田者,大機率會被納入少府,從秩四百石的‘農稼官’起步,而後被外放到關中地方郡縣,以官員身份指導當地百姓耕作;

孝廉更是簡單,單憑一個‘孝順的名聲傳遍周遭郡縣’的美譽,就可以被納入少府,經過簡單地培訓之後,就可以直接外方為縣級單位的副職,甚至於某些小縣的一把手,即縣令。

至於說這二者簡單,倒也不是說成為這樣的人簡單,而是對於這樣的人,朝堂中央不需要太過複雜的甄別。

畢竟再怎麼說,在這個近距離通訊靠嘶吼、遠距離通訊靠書信的時代,連‘養望’的技能點都沒點出來的華夏百姓,根本不可能刻意營造出某人‘很孝順’或‘很會種田’的名聲。

在這個時代,凡是被舉為‘力田’的人,那就必然是能在下田種出上田的產量、在上田能種出上天的產量,且能時刻影響、教導身邊人的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