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如山(2)(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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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冬至很快就習慣了不讀書,並且很快學會了能使垸裡的男孩子早點長大的方法,見到年輕媳婦上廁所時,就偷偷趴到廁所門上從門縫朝裡看。四聾子見冬至學會了這一招,非常高興,鼓勵他,要他想辦法看靜文的。冬至很內行地搖搖頭說,不行不行,靜文從不在外面上廁所,總是閂起門來在家裡解手。
靜文丈夫死的那一年秋天,冬至和一夥孩子在田埂上放野火。經過一春一夏的時間,田埂上的茅草長得有半人高,垸裡的孩子從家裡偷出火柴,划著了往田埂上一扔,那火苗就竄起老高,象一頭怪獸呼呼吼著,很快就從這頭燒到那一頭。燒完一道田埂又去燒第二道,不一會兒,山壠裡就是霧濛濛煙迷迷的一片。四聾子和所有的大人都愛聞這野火的煙味,都說非常非常香,都說野火越香,明年收成越好。野火起了後,山壠裡便不時颳起一陣旋風。一見到煙打旋,火轉圈,枯草和灰塵拔地而起時,冬至他們就驚叫著,鬼來了!鬼來了!一個個拼命地往家裡跑。沒等到家,那風就散了。於是又回去接著燒。燒得一道道田埂象一條條黑纖捆在山腰上。山裡田特別小,田埂特別多,冬至他們燒野火要燒半個月。
這天,他們燒得正歡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幾個人來,塞了幾塊糖給他們。要他們擺幾種姿式站一會兒,莫亂動。
冬至後來看到自己變成了一些長長短短的黑線,蹲在一張白紙上。冬至不理解,怎麼人、垸子、山、樹、牛、田埂和野火都變成了一條條黑線,也沒有著色,但看什麼象什麼。
冬至問他們道理。
他們不肯說,只說他是個小傻瓜。
冬至便想,這些人沒有戴老師和善,公安的人怎麼不抓他們,而要抓戴老師呢?
冬至後來特別恨這些人。
這些人住在垸裡的文化室裡,成天和靜文打得火熱,幫靜文畫像,卻又不認真畫,畫得一點也沒有靜文長得好看,特別是胸口兩邊,象是堆著兩泡牛屎。靜文身上最好看的眼睛,被畫到後腦勺上去了。靜文那又香又甜的嘴,畫得如同糞壋一般。最讓冬至可惱的是,靜文見到畫後,一點不惱,反而笑個一口氣不歇。
四聾子又在罵靜文是**,象個撈騷的狗婆,不知道為男人守孝守節。冬至也想罵,但不知罵什麼好。
靜文說這幾個人是搞美術的。
這幾個搞美術的人在文化室裡住了一個多月。有天夜裡,冬至因四聾子又不在家睡覺而害怕時,忽聽到文化室裡那幾個搞美術的人,象垸里人結婚辦喜事一樣鬧騰起來,並且還一陣地吼叫著,一會兒說好好好,一會兒又說臭臭臭。冬至爬起來好奇地走到文化室門口前,心裡好猜疑他們幾個人怎麼鬧騰出千軍萬馬的聲音來,進門後才知道,是收音機在響。是收音機在播乒乓球比賽實況。
文化室裡有一對大桌子,過去冬至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只知道它當飯桌嫌大,當床睡覺嫌小,開會時又嫌佔地方。搞美術的人來後。冬至才從他們嘴裡聽來,這東西叫乒乓球檯。
那幾個搞美術的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就自己圍著球檯幹了起來。一個守,一個攻,一會兒遠,一會兒近,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硬是將八九歲的冬至看呆了,呆成八九十歲的老頭兒。後來,收音機歇了,唱起歌來。搞美術的人累了,收起打球的東西,開啟鋪蓋鋪在球檯上睡了。
冬至回屋後老半天也睡不著。一心想著那奇妙無比的乒乓球。睡不著時,突然想起四聾子砌牆時用過的託泥沙粉牆的那木托子。冬至也許要到很大很大時才知道,也許這一生都不會知道,日本人和南朝鮮人打乒乓球時,用的是方球拍。冬至若知道這些,就不會三更天從床上跳下來,找出四聾子的那木托子,刀削斧砍地擺弄到天明,那木托子終於去掉了四角,有點象搞美術的人用的球拍了。下一步,他得有自己的乒乓球。冬至不願開口找搞美術的人要,他想,他們應該白白送給自己一隻的。好幾次,冬至對他們說:“我父說了,文化室是我家的廁所。”
又說:“你們來後,我就沒來解手了。”
還說:“你們出去畫畫時,我一直在這裡守門。”
搞美術的人便隨手賞給冬至一個顏料瓶,冬至挺喜歡顏料瓶,但更想要乒乓球。
他每天晚上都泡在文化室裡,非常勤勞勇敢地鑽到桌子底下或牆旮旯裡給他們撿球。四聾子這一段老罵冬至吃家飯屙野屎。誰知,直到這幾個搞美術的宣告明天一早就離開此地的那天晚上,還不見有誰送球給他的意思。
冬至在聽到他們說,打完這一盤散了時,心裡好失望。他有氣無力地在地上用黑炭寫著:“19:12”這時,他忽然又來勁了。打球的也來了勁,一個大力抽殺,推動了球檯,露出被桌腳壓住的老鼠洞口,冬至有點不敢看那老鼠洞,抬頭時,見到牆上那張過去常見到的破紅紙。四聾子曾說這是毛**語錄,上面寫著最高指示: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冬至計上心頭時,眉沒皺只是手有點哆嗦。
他在桌底下搞陰謀詭計,將拾起來的乒乓球,朝老鼠洞口滾送過去時,歪了半尺多,他連忙伸出右腳擋一下,才將乒乓球送進老鼠洞裡。冬至伸腳擋時,頭在球檯上***了一下,將正在等球的那兩個人嚇了一跳。彎腰看時,發現冬至後一個動作。搞美術的人發現後,跑過來摜了冬至一耳光,並罵了一句:操你奶奶的!
冬至沒有娘,罵他奶奶他更不會慪氣。他怕那搞美術的人再打第二下。他看過這搞美術的人的手,那天,他們相互看手相時,他就站在背後,看見這人是個斷掌。四聾子說,斷掌打人,三下就能將人打死。
冬至連忙說:“我去挑水將球灌出來。”
另一個搞美術的人拿著一隻破乒乓球,扳倒冬至,讓冬至頭朝下屁股朝上,說要將破乒乓球塞進冬至的**裡去。
第三個這時走攏來,推開伙伴,用雞屎貓屎狗屎一樣的顏料,在冬至臉上畫了個淋漓盡致。一邊畫一邊說:
“你不將球弄出來,我就不給擦顏料的藥水給你洗,過了三天,它就跟皮肉長到一起,永遠也洗不掉了。”
冬至,跳到河裡捧起沙子和水往臉上使勁擦那顏料,也不肯回去弄那球。
乒乓球還是要用水灌出來的,不過得等到那幾個搞美術的人走了以後。
遠遠地看到盼著早點走的人終於走了以後,冬至挑起早就準備好了的水桶,飛快地跳到塘邊,舀了半擔水,卻無法飛快地挑到文化室去。縱然是半擔水,也壓得他甩不開大步。一連串碎步中,桶晃得厲害,人晃得更厲害。
第一個半擔水,總算咕咕咚咚地灌進了老鼠洞。跟著是第二個半擔和第三個半擔。
挑了二九一十八個半擔,再加上四聾子聞訊趕來挑的兩個滿擔,還沒有將乒乓球灌出來。
四聾子見冬至挑著水桶忙了半天,就問:“伢兒,幹什麼呀?不怕壓壞了腰麼?”
冬至喘著氣說:“父,我在灌老鼠洞呢!”
聽說是灌老鼠洞,四聾子便馬上想到也許是搞美術的人掉什麼寶貴東西了,礙著旁邊有人,不好深究,忙接過水桶。挑了兩擔後,文化室裡沒外人了,四聾子立即掩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