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嶽懷中揣著李嗣業的親手筆跡,打馬狂奔了個五六里地,馬蹄在地上蹬踏起漂浮的煙塵,他猛然拽起韁繩將馬匹拉停在了山谷間。

他臨時想起一個事,離開長安前右相曾經交代,好像要把李嗣業親手塗寫的筆跡送長安,可是這道令他又不敢不帶回去,節度使寫出去的信就相當於公文,偷換公文可是殺頭的大罪。

苦思無策之際還真讓他找到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臨摹,把李嗣業的字跡照貓畫虎給畫下來,反正不忍直視就對了,然後把假的那份兒給岑參,真的那份兒命下人帶回長安去。

打定主意之後,龐嶽的氣息就沉穩多了,再度打馬朝著庭州城方向奔去。

他一溜煙兒進入城門中,士卒正要阻攔,瞧見了他身上的官服,又慌忙撤了開去,馬蹄得以長驅直入奔到內城。穿過內城的橫道,看到自己家所住的巷口,拽偏馬頭拐了進去。岑參就在道邊散心,瞧見他這麼焦急便喊了一聲,誰知對方竟沒有聽見。

他在家門前翻身下馬,僕人連忙上前拽住馬韁,他顧不上說話便衝進了院門,剛要去書房,才想起來搬家進來不久,書房因為漏水掉牆皮,正在請工人修繕,他的文房四寶和案几都還在小妾的房間裡。

龐家美妾正坐在窗下提針刺繡一柄團扇,聽見龐嶽闖進門來,針突然紮了手指,痛得嚶嚀一聲,她將指頭含入唇中。龐嶽轉身雙手抓著門扇大力閉合,又將門閂插上。

美妾臉頰閃過一絲嬌羞,放下團扇舔舐著手指說道:“我的風流郎,難道你就這樣著急嗎?”

說完她便要把肩頭的披帛褪去,然後寬衣解帶,誰知阿郎進門口竟不看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卷紙甩在案几上,對著小妾喝道:“大白天的脫的什麼衣服,趕緊過來給我磨墨!”

小妾黛眉微蹙,連忙放下針線活蹲在案几前,開啟硯盒,端起桌上的瓷瓶澆進去一些水,手指捏著墨棒輕輕地在硯臺上研磨。龐嶽顧不上欣賞紅袖添香,把李嗣業的筆跡鋪在案几上,又取出一張相同的白麻紙,對齊貼在上面,仔細一看光線太暗,連忙吩咐小妾:“趕緊的,在屋中多點幾盞油燈!”

她在龐嶽周圍的房樑上多點了幾盞油燈,光線相互交錯形成了無影燈的效果,龐嶽蘸飽了墨汁,屏聲斂息在紙上輕輕塗抹,連被塗抹的錯字都仿得極其認真,由於用功過度,汗水不知不覺從他額頭上滲出。

小妾從袖中抽出絲絹,輕輕擦拭丈夫額頭上的汗水,同時對他的行徑疑惑不解。仿造臨摹文人書畫古已有之,但還從未見過臨摹這麼醜的字的,他到底是要做什麼。

龐嶽把筆擱下鬆了一口氣,吹乾紙張上的墨痕,將兩張紙拉開來一看,雖依然能夠辨清真偽,大體上已經形似了。他滿懷驕矜道:“看看,像不像?像不像?”

妾室捏著絲帕點著唇角道:“像是像,可是?”

“行了。”他把贗品和真跡分別疊起來,分別塞入兩個信封中,來到下人們所住的前左右廂房,把真跡交給其中精明強幹的一名僕從,低聲吩咐道:“你稍後準備一下,帶著這封信前往長安,交給右相府的管事。”

他自去拿著那張臨摹好的書信前去都護府,出門前還騎了馬裝作氣喘吁吁的模樣,造成了一路奔波未作停留的假象,下馬快步走到岑參所在的值事房,進門就掩起袖子擦汗,裝作很熱的樣子從懷中掏出信件遞到岑參手中,躲著他的眼睛又毫不在意地說道:“中丞要你重新撰寫一封告示,對於墾田開荒的百姓應該限制,不可讓他們刨了草場和山林。”

岑參冷靜地盯著他,就像在看一段不好笑的脫口秀表演,然後問道:“中丞只是讓你傳話,沒有書信嗎?”

“有,有。”龐嶽連忙從懷中掏出信件,遞給了岑參。岑參雙手抻展開來,瞬間瞪大了眼睛。這一下把龐嶽嚇得夠嗆,認為岑參看過李嗣業的筆跡,這下可就露餡了,

“這是李中丞的信?”

“是啊,”龐嶽說話也顯得沒有底氣。

他很快想明白過來,原來這廝是是被李嗣業的字驚到了,他想象不到堂堂的北庭節度使,寫字竟然可以爛到這個地步。

還好可以認清內容,大白話講述的也很有條理,岑參將信件放在案几上,開始琢磨著如何擬定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