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點點頭,策馬緩緩趕至張小敬身邊,冷不丁開口道:“立了救駕的大功,卻要離開長安嗎?”

張小敬回頭一看,咧起嘴笑了笑:“元月十五日凌晨,那個蒙面救駕的人是你吧。你不願意以真面目示君,免得以後君臣見面尷尬。我也不願意給他看院門,免去忍受官場的齷鹺。”

“既然你不願意留在長安,不如跟我去磧西,你我聯手共同闖出一番作為。”

“不了,”張小敬笑著搖了搖頭:“磧西這個地方我是不會再去了,這輩子都不去了。不過你也不必為我憂心,等我遊歷一番後,還要返回長安。你去守護大唐,我來守護長安,各安天命,無需往來,走吧。”

李嗣業在馬上朝他拱了拱手,回頭跟上了隊伍,戴望頻頻數次回頭,又用手拽著斗篷偷看,生怕被他給認出來。

他們最終將消失在道路的盡頭,等到最後回望時,張小敬的身影已化作一個黑點,依然是身體前傾艱難跋涉的姿態。

李嗣業對身邊低頭不知是何情緒的的戴望說道:“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是知道了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對它熱愛的人。張小敬是如此,你也應該是。”

戴望抬起頭來,揭開了蒙在斗篷中的面巾,露出了裡面疤瘤橫生,紅白相間的臉,向東遙望朝陽,口中慢慢咀嚼這句話。

……

三月底,越州永興的鏡湖的水面上倒映著一座草亭,亭中老人身穿麻衣盤膝坐在草蓆上,手中捏著墨管緩慢書寫,隨即他將筆擱在一旁,將這張題了詩的越州細黃紙提起來,用嘴輕輕吹晾乾。

家中的僕人站在亭前叉手:“阿郎,京城有客來訪。”

老狂客因為患有風症,說話口齒不清且斷斷續續:“吾,不過,才離京城,回鄉幾日,咋就有京城、來、訪客、了呢。”

“確實是,客人還不止一位呢。”僕人說道。

“請、他們過來、吧。”

來客踏著湖畔的浮橋小道來到草亭中,老人剛要站起來給他叉手,卻被來人攙扶住:“老賀監折殺我了。”

“王倕、中丞,老、老夫現、已是一介、貧道,早已非、官身了。”

王倕也是即將白髮蒼蒼之人,他捏起案上寫下詩的紙張,對著上面念道:“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老賀監返璞歸真,情致所發,讓王倕十分羨慕啊。”

“王、中丞、你也、可以。”

王倕陡然面色一變,冷聲說道:“別裝了賀監,有你這樣的前車之鑑,誰還敢告老歸鄉?”

賀知章抬起倔強的下巴,口齒利索地問道:“你將怎樣,聖人將怎樣?”

大將軍王倕蹬蹬兩步來到賀知章面前,居高臨下道:“果然是人老了,什麼都不怕了。聖人對你如何?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特別是他知道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之後,還親自為你題詩,遣太子與百官灞橋相送!你就不覺得羞愧嗎!王倕替聖人前來,便是要誅汝之心!你對於太子來說是一個合格的老師,可對聖人來說,是一個合格的臣子嗎!”

八十多歲的老狂客放聲大笑:“哈!哈!哈!”

王倕揪著他衣領怒問:“你笑什麼!”

“哈哈!李隆基一朝的臣子,果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了,你們的眼裡難道就只有皇帝和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