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才不理會他的要求,只生硬地拒絕道:“趕緊躲在後面,不要給我們添麻煩。”

兩三個史昕府上的女眷避過了箭矢,身後揹著包裹跟緊了他們。

兵卒從她們身上奪過包裹,扔在了地上:“命都沒了,還要財物做什麼!”

“什麼都不要想,只管閉著眼睛跟著我們走!”

俱蘭城的城門轟隆一聲開啟,可汗長子葉護領著眾兵卒衝了出來,也來不及擺什麼陣形了,葉護揮舞著手中的金刀喊道:“跟我衝過去,誰取了史昕的首級,我賞賜他犛牛八百頭!”

藤牧同時也振臂高呼:“鋒矢陣也!去勢如箭矢,一發而不回,我們沒有退路!”

他身後揹著變成破洞布片的旞旗,把用衣襟上拽下布片纏住了握刀的右手,左手持起了盾牌,站在了鋒矢陣的尖端。在做出這個最終的決定前,他在心中細細思想,捫心自問:“如果李將軍在這裡,他也會這麼做吧。”

“殺!”

一箭之地不過百餘步,藤牧最先撲入了敵陣中,他弓著肩膀抵著盾牌,發出蠻牛般的吼叫聲,一連撞倒了三名突騎施人。一名敵軍揮舞著寬刃刀劈砍過來,他抬手用盾牌抵住,揮刀砍在對方脖頸上,鮮血噴濺了他滿臉。

他身後的兵卒們用長槍貼在隊友的肩膀上,前方跳蕩手擎著盾牌,用撞擊的力道推開敵人。長槍從盾牌間隙中刺出去,但主要的目標不是殺傷對方,而是為了衝出一條道路。

眼下確實是最佳的時機,敵方的中軍陣形已經被趙崇奐所帶的撥換城守軍牽制住,騎兵陣與步兵的結合部更鬆散一些,只是那些從馬上居高臨下刺下來的長槍,更加難以抵擋。

葉護已經帶領著眾兵卒追殺而至,他口中疾聲高呼道:“不要放跑了史昕!取他頭顱賞犛牛八百頭!”

成群的突騎施人紛紛朝著唐軍的前路擠壓過來,整個戰場已經完全混亂,鋒矢陣形也逐漸變得散落,他們之間已經無法相顧。而他們突圍的方向,也與闖入敵陣救援的撥換營越來越遠。

藤牧渾身浴血透出了包圍圈,回頭一看史昕一家還在幾十步內,扔掉了手中的盾牌又衝了進去。

“史昕,我們走!”

護衛隊倖存下來不足二百人,鱗甲上已經被鮮血汙染,護持著史昕一家且戰且走,他們基本上已經突出了包圍,但真正的絕路才剛剛開始。

唐軍馱運物資的馬匹已經失陷在陣中,能夠用來逃跑的只有兩條腿,而敵方正在組織騎兵追擊。

藤牧回頭決絕地望了一眼,高聲說道:“一部分人帶著史昕走,一部分跟我留下來阻敵!”

安西兵卒們面面相覷,他們不願意如此分隔,甚至不願意做出這樣的抉擇,同樣是袍澤,誰該活命?誰該赴死?

一個頭發亂糟披著銀甲的軍官湊上來,對藤牧叉手道:“藤牧押官,如果你能放心我龍武軍,我們願意帶著史昕可汗走,一定會保障他的安全。”

藤牧微訝地看了樊邵一眼。你還活著呀,也是,畏死膽怯的人通常都命長。

他冷漠地回過頭去,遙望天邊夕陽,故鄉的海邊也好像在落日的餘暉中吧,可惜這一身所學,不能夠帶回故土了。

“可以,”藤牧冷靜地說道:“回去見到李將軍,拜託他將我的屍體找到併火化,帶回長安交給阿倍仲麻呂,讓他託人帶著我的骨灰回到藤原京。”

他伸手擦拭著手中橫刀的刀鋒,雙指在刀面上掠過:“如果這把刀沒有折斷,它會緊緊握在我的手中,也請把它帶回日本。”

龍武軍們拖拉著回頭張望的史昕,阿史那氏的熱血在他的胸膛中沸騰起來,可如今已經遲了,二十多年的長安生活,磨滅了他血液中的狼性,就算重新燃起火焰又如何,爪牙已經退化消失了。他只能回頭去遙望那個救了他性命的人。

藤牧雙手握著橫刀,刀背正對著他的眉心,面對即將到來的敵騎高聲道:“來吧!藤牧效死大唐!藤原秋助魂歸故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