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尉抿住了嘴唇,突然岔開話題說道:“蓋中丞現在已是磧西節度使了吧。”

李嗣業心領神會,鄭重地點了點頭。

“撥換城之戰的真實戰況是,蘇祿鐵騎在二十三年十月就開始進攻撥換城,連續三次,攻城時間最長的最後一次達二十一天,北城門與烽燧堡幾欲陷落,直至二十四年的元正,蓋中丞才從北庭親率翰海軍輕騎而出,擊退了已是強弩之末的蘇祿。”

“可安西和北庭上表給朝廷的戰況卻是,突騎施欲攻撥換城,受阻於烽燧堡,蓋中丞親率瀚海軍守在撥換城中,積蓄力量一舉擊潰蘇祿,斬敵萬人。”

許都尉微微嘆氣,向前探身問道:“李校尉,你現在明白了吧?”

李嗣業難以置信地問道:“難道六團和十團就沒有得到任何補償獎勵?”

許都尉略顯老態疲憊的臉上隱隱浮現出幾許悲憤之色:

“蓋中丞和原安西節度使王斛斯只是私下裡給了兩個團一些錢財上的補償,可男兒從軍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建立功業嗎?前後近兩個月,我三十三折衝府健兒堅守城池,死傷慘重。那些死去丈夫的女子和孩子無依無靠,留在安西卻沒有了生活來源,回到家鄉家鄉卻沒有屬於她們的房田。那些所謂的補償,不過是北庭軍牙縫中摳出來的碎屑,如何能夠讓人心服!”

李嗣業聽完之後,義憤填膺地忿怒說道:“蓋嘉運欺下瞞上,冒領功勳,矇蔽聖人,如何能做得了磧西節度使!”

許都尉無奈地搖搖頭:“如果只是蓋嘉運,還不至於如此貪功枉法,昔日安西節度使王斛斯也預設了此事,這說明朝廷中有人從中運作,把為期兩個月的守城鏖戰,變成了禦敵於國門之外的大捷。在肉食者諸公眼中,我們這些小小的邊軍健兒,不過是可以隨時捨棄的棋子罷了。“

許都尉搓了搓泥汙的雙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起身扛著鋤頭往後院堂屋中走去。

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住腳步低頭說:“餉錢的事情,你也別怪趙盧水,他們團死去的兄弟裡面,半數以上留下了孤兒寡母,她們花光了補償無以為生。趙校尉於心不忍,才私自截留了四個月的餉錢,給了她們謀生的本錢。”

許都尉孤寂的身影在落日的餘暉中拖出長長的影子。

李嗣業從折衝府歸來,走在撥換城的街道上,路旁的胡楊樹下,有幾個孩童拉著手繞著老樹唱童謠:“長征十五年,孤身返故園,老樹葉零落,已無我家田。長征十五年,傷病半生殘,空有封侯志,身無半文錢。”

他的心中空落落的,原來那些被人歌頌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背後還隱藏著許多這樣那樣的小故事。

天色將暗,李嗣業回到軍營中,隱隱聽見有人在高歌,聲音高亢扭曲沙啞,聽起來有信天游的味道。他扭頭問守在門外的親兵:“這是誰在歌唱?”

“還能有誰,就是那被關起來的燕小四。”

“第一天就已經這樣了?”李嗣業淡淡地點了點頭:“看來不用關他十五天了,十天就能讓他服軟。”

眼下他應該考慮的是,如何聚攏起被蓋嘉運敗掉的第八團的人心。這事兒最討厭的地方就在於,這不是他的鍋,也無需他來背,但這口鍋卻是他來用。